夜未央,风不止。
破晓之牙号在虚空中缓缓穿行,像一叶不肯沉没的扁舟,载着残存的人类意志,驶向未知的尽头。舰体外壁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混沌霜,那是腐心风暴擦肩而过时留下的痕迹,如同死神指尖轻抚过额头,留下冰冷的余韵。内部警报系统已归于沉寂,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灼与金属烧熔后的刺鼻气息,仿佛整艘船刚刚从一场噩梦中喘过气来。
榍石站在C区控制室边缘,背靠断裂的控制台,左臂缠着尚未干透的绷带。血已经止住,伤口也不深,可那道划痕却像是某种隐喻??第一次有人在他这具近乎机械化的躯壳上,留下了真正属于“人”的印记。
希里安收起急救包,坐在倒翻的操作椅上,仰头望着他:“你打算怎么处理莱彻?”
“关押,评估。”榍石声音低哑,“若确认被深度侵蚀,移交净化区。”
“你就这么冷酷?”希里安苦笑,“他曾是你的战友,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正因如此。”榍石缓缓闭眼,“我才不能让他活着变成怪物。如果他清醒时选择毁灭,那我必须在他彻底堕落前,斩断那条路。”
希里安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哪天……也会走到他的位置?站在那扇门前,想着不如一起烧了算了?”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映得榍石面甲下的幽光微微跳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悬浮巨剑悄然浮现,剑身未燃魂焰,却自行震颤,发出细微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内心的波动。
“有。”他终于说,“每晚都会梦见自己点燃黎明裁决,把整艘船送进火海。梦里我很平静,甚至觉得解脱。醒来时,手指还在发抖。”
希里安怔住。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竟也日复一日地与自我崩解搏斗。
“那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还有人在等我回来。”
“谁?”
“你们。”
两个字,轻如鸿毛,重若千钧。
希里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觉胸口闷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呼吸。他想起十年前初登破晓之牙号时的情景??那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重建秩序、唤醒旧世文明,结果不过三年,他就学会了用玩笑掩饰恐惧,用冷漠保护自己。而眼前这个人,十年如一日地行走于刀锋之上,从未退缩,也从未崩溃。
不是因为他没有软弱。
而是他选择了承担。
“你说西耶娜让我记住徽章是谁给的。”榍石忽然开口,打断了沉默,“其实我还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
“‘别回头看。’”
“她说:‘只要往前走,就还有光。’”
希里安喉咙一紧。
他知道那女人是谁。
他也知道,那份承诺早已超越生死,成为?石体内最坚硬的骨架。
“所以你才一直往前冲?”他低声问,“哪怕没人理解你,哪怕被当成疯子?”
“我不是为了被理解。”榍石望向窗外,“我是为了不让那束光熄灭。哪怕它微弱得只剩一丝,我也得替她看着。”
外面,黑暗依旧无边。腐心风暴虽已远去,但在更深处的虚空中,新的混沌聚合体正在形成。那些扭曲的光影如同沉睡巨兽的脉搏,缓慢而坚定地搏动着,预示着下一次撞击的到来。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休战。
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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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生活区后,希里安执意要完成“夜宵之约”。这一次,他不再去厨房偷窃,而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翻出自己私藏的一小瓶陈年朗姆??据说是从一艘沉没的科研船上抢救出来的最后存货,酒精浓度高达72%,标签早已模糊不清。
“喝一口,保证让你魂髓冒烟。”他咧嘴一笑,将瓶子递过去。
榍石盯着那透明液体看了许久,终于伸手接过。他拧开瓶盖,嗅了嗅,眉头微皱。
“掺了防腐剂。”
“当然,不然早变质了。”
“会影响源能循环。”
“少来这套,今晚例外。”希里安拍他肩膀,“你刚救了全船人命,值得一杯。”
榍石没再推辞。他小啜一口,烈酒入喉如火焰顺管而下,瞬间点燃五脏六腑。他猛地咳嗽两声,面甲下传来压抑的喘息。
“哈哈!”希里安大笑,“原来铁疙瘩也会呛酒!”
榍石瞪他一眼,却没放下瓶子。第二口,他喝得更深了些。热流顺着血脉蔓延,竟奇异地压下了体内残留的“灰烬之息”躁动。那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不是身体的放松,而是精神上的短暂卸防。
两人坐在G-12区废弃观测舱的台阶上,背靠着冰冷的力场屏障。远处,虚空中的暗红色云团仍在缓缓旋转,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你知道吗?”希里安忽然说,“我小时候住在南境避难城,那里每年都会举行‘守夜节’。人们点起长明灯,围着篝火唱歌,说只要灯火不灭,黑暗就无法侵入。”
“后来呢?”
“后来第一波混沌潮来了,三天内烧光了所有城市。守夜节成了笑话。”
他晃了晃酒瓶,“但现在我想,也许他们是对的。光本身不能驱散黑暗,但它能让人心不死。”
榍石低头看着手中酒瓶,火焰般的液体在微光中荡漾。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内取出那枚衔尾蛇徽章,轻轻放在掌心。
“这个。”他说,“也是光的一种。”
希里安凝视着那磨损严重的金属片,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可以离开这艘船?找一个没被污染的地方,建一个新的据点,哪怕只是个小村落?”
“想过。”
“真的?”
“嗯。”
“那为什么不试试?”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
“当我不再是唯一能握剑的人。”
希里安苦笑:“你还是不信我们。”
“我信。”榍石抬头,目光穿透面甲,“但我不能赌。一旦我放手,而接不住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死亡。所以我必须等到……有人能和我并肩作战,而不是依赖我。”
“比如我?”
“比如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希里安心头一震。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来,榍石并非无视他,而是在等待??等待他成长,等待他不再逃避,等待他真正愿意为他人而战。
“所以你抢我怪,不是为了独占功绩。”他喃喃道,“是为了逼我变强。”
“你本可以死在那次伏击中。”榍石平静道,“但我提前清剿了那片区域。你抱怨我没给你表现机会,实际上,我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
希里安愣住,继而笑出声,笑声中带着涩意:“你真是个混蛋……用这种方式保护人。”
“效率最高。”
“可人心不是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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