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
梁生彻底将自己锁在屋内,昼夜不分扑在案前写戏本。
烛火彻夜不熄,映得他枯瘦身影伏在纸页上,笔锋不停、墨痕不断,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咳得也愈发厉害。
却只抬手按着胸口,便又低头疾书,不肯分神半刻。
隔壁王婶连日听见梁生屋里咳嗽声嘶哑急促,放心不下过来探望。
瞥见他伏在案前奋笔疾书,眉眼凝注、全神贯注。
便不敢贸然打扰,轻手轻脚退了回去。
此后每日清晨,王婶都端来热乎鸡蛋搁在门边。
正午又拎着温粥与小菜送来。
可那些吃食搁到凉透发硬,他竟分毫未动,全程沉浸在戏文里,心思全被笔下字句勾缠,外界诸事皆不入眼,满心满眼只剩要倾尽心血写完的戏本。
日子一天天熬着。
梁生笔不停歇,咳嗽却愈演愈烈。
咳得身子蜷成一团,脊背佝偻得几乎贴住桌面。
后来竟几次咳得呕出鲜血,殷红血点溅在宣纸上,与墨痕交织,触目惊心。
可他只是胡乱用袖口擦了擦唇角血迹,眼底依旧亮着痴狂的光。
握笔的手稳而沉,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执意要将毕生执念尽数写进戏本里。
四月初五,院角老槐树抽了嫩芽,细弱的绿尖顶破枝桠,裹着暖春的柔意。
梁生落下了最后一笔。
墨痕凝在纸端,他停了笔,目光落在戏文末尾那行字上,嗓音轻颤却满是舒畅,一字一顿念出声:“身死归尘,骨灰覆垄,盼来年生枝,成树立坟前。”
话音未落,喉间一阵腥甜翻涌,他猛地偏头咳血。
殷红血珠溅落在宣纸上,渗进墨痕里,为文末这番字句添了抹灼目的鲜红。
铁血染墨般,凝着极致的赤诚。
他抬手用袖口胡乱擦去嘴角血迹,指腹沾了红,却毫不在意。
全身精神虽被掏空,却觉心口豁然敞亮。
压在肩头半生的重负轰然落地。
他手中的笔失了力道,缓缓从指间滑落,落在案上轻响。
他扶着桌沿慢慢起身,脚步轻缓走出小屋。
外头日光正好,暖融融漫洒下来,裹着草木的清润气息。
他久居暗室,骤然遇光竟睁不开眼。抬手虚挡在额前,许久才慢慢适应。
光线淌过眉眼,驱散了周身的枯槁,眼底也褪去痴狂。
只剩澄澈通透,满是释怀后的安宁。
仿佛半生困顿都随这日光消融,心下尽是妥帖。
也是这日,梁生的戏本被仔细重抄誊录,连同那件严砚之唯一留存的朱红戏服一并送到谢景手中。
谢景没有耽搁,当即差人加急送往锁云楼给花老板。
花老板先翻开戏本,逐字逐句细读,越看眼底越亮,读到动情处指尖轻叩桌案,末了合本长叹,满眼赞叹:“真是难得一见的大作,字句见风骨,情韵藏其间,绝非寻常戏文可比。”
说罢,他拿起一旁的朱红戏服,试穿上身,竟出奇地合身。
仿佛这戏服本就是为他量身缝制,与戏本里的角色适配得严丝合缝,似是天生一对。
此前几日,花老板正为春台戏的事愁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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