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语气不容置疑:
“三个月!本督只给你们三个月!务必肃清陕、晋境内所有大顺残余!逾期不克,军法从事!”
诸将领命而去后,殿内暂时安静下来。
魏渊独自立于图前,目光却投向了南方。眼下,他面前摆着两道难题。
一是西进入川,剿灭盘踞四川、自称“大西王”的张献忠义子孙可望,收复天府之国;二是南下出秦岭,与盘踞荆襄、裹挟百万之众、势头正凶的白莲教大军决战,打通南下湖广的通道。
如果选择第二条路,魏渊将不得不与昔日的好兄弟杨谷兵戎相见。
两者皆关乎重大,需要他做出艰难的抉择。
正当魏渊凝神思索之际,亲卫入内禀报:
“柱国,秦王殿下与孙传庭孙大人已在殿外求见!”
魏渊闻言,精神一振:
“快请!”
片刻,只见一位身着陈旧但整洁亲王袍服、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之色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神色间饱含沧桑与愧赧的将领,一同步入殿内。
那亲王正是这座王府的原主人,秦王朱存极。
而身旁那位将领,便是魏渊期盼已久、在陕甘孤军苦战、独抗李自成主力长达年余的督师孙传庭!
孙传庭一见魏渊,未等开口,眼眶已然通红。他疾行数步,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倒,声音因激动和哽咽而颤抖:
“柱国!传庭……传庭有亏圣恩,有负国托!未能守住西安,致使宗庙蒙尘,陛下……陛下蒙难!传庭万死难赎其罪!”
说罢,竟以头触地,久久不愿抬起。这一年多的苦战、败退、坚守,所有的压力、委屈和自责,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魏渊急忙上前,双手用力将他扶起:
“将军!快起来!你所做的一切,我皆知,天下皆知!”
他凝视着孙传庭苍老了许多的面容,诚挚地说道:
“西安之失,非战之罪,实乃大势倾颓,非一人之力可挽。你在绝境之中,犹能收拢溃兵,退守陇右,保全实力,屡挫贼锋,使李闯不得全力东顾,此乃大功!是你,为朝廷,为大明,守住了西北最后一点元气和希望!若无你牵制,局势恐早已不堪设想!何罪之有?!”
孙传庭抬起头,虎目中泪光闪烁:
“然……然陛下殉国,山河破碎,传庭身为督师,未能死社稷,苟活至今,每每思之,心如刀绞……当日闻噩耗,传庭几欲自刎以谢天下……”
他话语中透出的痛苦极为真切,那是一种源自士大夫忠君思想最深处的煎熬。
魏渊叹了口气,他理解这种情感,但也需开导这位国之干城。
他拍了拍孙传庭的肩膀,真诚的说道:
“将军,死节固然壮烈,然绝非尽忠之唯一方式,有时甚至是更轻松的选择。活着,在逆境中坚守,在绝望中奋争,为复兴社稷保存火种、积蓄力量,其所需要之勇气与担当,远胜于一死百了。”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如何结束,而在于如何运用它去完成使命。陛下殉国,是为保持君王尊严,激励后人。而我辈存活者之责任,便是继承其志,光复山河,使陛下之死变得有意义,而非徒然效仿其形式。你若当时轻生,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令西北抗贼大业彻底崩解,岂非更负圣恩,更亏臣节?”
“如今大局渐朗,正是我等戮力同心、再造乾坤之时!你的战场不在过去,而在当下与未来!我需要你,大明需要你!”
一番话语,既肯定其功,又深刻理解其痛,更指明了未来的价值所在,如同拨云见日,渐渐驱散了孙传庭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与死志。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再次深深一揖:
“传庭……谨受教!愿附柱国尾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在魏渊与孙传庭、秦王朱存极叙话,商议安抚地方、筹措粮饷等事宜之时,亲卫再次入内,报称有两位年轻人于府外求见,自称是魏渊的侄儿。
魏渊微微一怔。
“侄儿?”
他在记忆中搜索着可能与这两个词有关的讯息,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可魏渊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既有亲情,更有一份沉重的期待:
“先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两名青年低着头,略显局促地步入这曾经的王宫大殿。
他们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风尘之色,与殿内的辉煌和在场人物的身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在此时所有在场者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因战乱来投奔权贵亲戚的、再寻常不过的年轻人,其重要性根本无法与刚刚经历生死重逢的督师孙传庭或是身份尊贵的秦王朱存极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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