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名夏忍着不适,端起面前小巧的官窑瓷杯,姿态优雅从容:
“东平伯盛情,名夏感激不尽。此次奉陛下旨意南来,一为通问江南宗亲,二为共商抗虏大计。伯爷坐镇淮安,屏蔽东南,劳苦功高,实乃我大明砥柱。”
他引经据典,措辞文雅,试图将话题引向正轨。
刘泽清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通问”、“砥柱”,他只听懂了个大概意思,脸上堆着笑,嘴里却应和着:
“对对对!陈翰林说得对!俺老刘别的没有,就是忠心!保境安民,那是俺的本分!来,吃菜吃菜!别客气!”
他直接用手抓起一只肥腻的蹄髈,啃得满嘴流油,汤汁溅到了锦袍上也不在意。
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陈翰林刚才说…抗什么?驴?咱淮安驴肉可不错!改天给各位尝尝!”
此言一出,席间刘泽清的几个粗鄙手下忍不住哄笑起来。陈名夏脸色一僵,准备好的满腹经纶被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噎在了喉咙里,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杨寅端起了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笑容,朗声道:
“伯爷豪爽!末将敬伯爷!方才陈大人所言,是‘抗虏’!北边鞑子虎视眈眈,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伯爷镇守淮安,让那些北边的豺狼不敢南下牧马,这份功劳,京师也是知道的!末将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也将杯中烈酒饮尽,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武人的豪气。
刘泽清这下听懂了,哈哈大笑,对杨寅的“识趣”很满意:
“哈哈哈!杨将军说得对!鞑子!他娘的!俺老刘的刀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年老刘也在辽东砍过鞑子!来来,杨将军,再干一个!”
气氛在杨寅的圆场下,总算没有彻底冷掉。
酒过三巡,陈名夏想起白日之事,心中郁结,忍不住带着讽刺开口道:
“伯爷治军有方,今日入城前,倒是见识了一番伯爷麾下的‘规矩’。”
“哦?啥规矩?”
刘泽清啃着鸡腿,茫然抬头。
杨寅接口,语气平淡地将城外遭遇兵痞勒索一千两,以及城门口被索要一百两“进城费”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刘泽清听完,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拍着大腿,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他娘的!这群兔崽子!真他娘的有出息!连天使的钱都敢要!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笑了半晌,他才抹了抹眼角,喘着粗气道:
“陈翰林,杨将军,别见怪!都是些没见识的丘八!穷疯了!这样,”
他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侍立的管家吼道:
“去!给老子拿…嗯…一千一百两银子来!还给天使!他娘的,就当老子替这群混蛋给诸位赔罪了!”
他掏银子“赔偿”的动作无比自然,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炫耀自己财大气粗的意思,丝毫没有觉得部下勒索天使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更遑论去追究处理了。
杨寅与陈名夏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刘泽清带兵,已不是军纪涣散,而是彻底纵容、甚至默许部下以各种名目盘剥敛财,上行下效,已成痼疾!
宴席终了,杯盘狼藉。
刘泽清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名夏和杨寅。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浓了几分,眼神却透着一丝清醒的狡黠。
“陈翰林,杨将军,”
刘泽清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带着浓重的酒气。
“俺老刘是个粗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南边…嘿嘿,”
他指了指金陵方向,撇了撇嘴。
“花花架子,不顶事!整天就知道唱曲儿玩女人!能成什么气候?北边…柱国大人,”
他提到魏渊时,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
“那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威风!俺老刘…佩服!”
他搓着粗大的手指,眼神闪烁着:
“这世道乱啊…俺老刘就想带着兄弟们,混口安稳饭吃。将来…若是柱国大人那边…有用得着俺老刘的地方…”
他话没说完,但那投靠、留条后路的意思,已经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陈名夏心头一震,没想到刘泽清竟如此直白地表露骑墙之意。他身为正使,代表的是朝廷体统,对这种私下交易极其敏感,更不敢擅自应承。
他正襟危坐,斟酌着词句,试图用冠冕堂皇的套话搪塞过去:“伯爷忠义之心,天地可鉴。朝廷自有法度,只要伯爷一心为国,陛下与柱国大人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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