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碾过覆盖着薄霜的官道。使团的队伍在肃杀中缓缓南行,旌旗在渐亮的晨光中招展,如同投向南方醉梦的一柄利剑。
车中的陈名夏闭目养神,心中默诵着准备好的雄辩之词;马上的杨寅,眼神则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清冷的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吹动着他心中那张无形的金陵城防与人际脉络图。
京师城楼之上,魏渊的身影在垛口后若隐若现,目送着那支承载着他破局希望的使团,消失在通往金陵的茫茫雾霭之中。
金陵的笙歌,还能唱响几时?一场不见硝烟却凶险万分的智斗,已然拉开序幕。
车轮碾过坑洼的官道,扬起经年不散的尘土。
十余日的跋涉,使团队伍终于踏入了弘光朝廷名义上的控制区——江北四镇之一,东平伯刘泽清镇守的淮安府地界。
官道两旁,景象与北方初步恢复秩序相似却又不同:田野虽有耕种痕迹,却透着一股疏于管理的荒疏;村舍尚存,但墙垣上残留的刀劈斧凿和焦黑痕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兵匪的肆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压抑。
陈名夏端坐车中,闭目养神,心中反复推敲着抵达金陵后如何陈词、如何应对可能的诘难。
杨寅则策马于队伍侧翼,目光锐利如鹰陨,扫视着官道两侧稀疏的树林和起伏的土丘,右手习惯性地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和陈名夏在路上反复推演过各种可能的刁难、伏击乃至刺杀,自认准备充分。
然而,现实给他们上的第一课,远比预想的荒诞而赤裸。
车队刚绕过一处长满衰草的土坡,远处淮安城灰蒙蒙的轮廓依稀可见。
就在这时,前方官道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群人。
约莫二三十个,穿着早已褪色破烂、勉强能看出是明军制式的鸳鸯战袄,手里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锈迹斑斑的长矛、豁了口的腰刀,甚至还有锄头木棍。
他们松松垮垮地站着,脸上混杂着麻木、凶狠和一丝贪婪,像一群饿极了的豺狼,拦住了去路。
“站住!哪来的车队?懂不懂规矩?”
为首一个敞着怀、露出黝黑胸膛的疤脸汉子,斜睨着眼,用刀鞘不轻不重地敲打着车轮毂,声音嘶哑。
杨寅勒住马,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驱马上前几步,沉声道:
“我等乃大明京师永熙皇帝陛下遣往金陵的特使!尔等何人麾下?为何阻挠天使车驾?”
他刻意提高了“永熙皇帝”和“天使”的音量,目光扫过对方那混乱不堪的装束,试图找出一点归属的标识。
“京师?金陵?”
疤脸汉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发出一阵怪笑。
“嘿嘿,老子管你是哪个皇帝老子的使臣!到了咱这地界,就得按咱的规矩来!”
他身后那群兵痞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愈发不善。
“规矩?什么规矩?”
杨寅耐着性子追问,手已悄然握紧了刀柄。
“买路钱!”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浓痰,刀鞘指向车队。
“看你们这排场,油水足得很!一千两!现银!少一个子儿,爷爷们今天就在这官道上放放血,给这黄土地添点颜色!”
“放肆!”
陈名夏在车内听得真切,怒火中烧,猛地掀开车帘站了出来。
他身着官服,面容因激愤而涨红,指着那疤脸汉子厉声斥道:“尔等身为大明军士,不思保境安民,竟敢公然拦路劫掠天使!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朝廷纲纪?!速速退下,否则定按军法严惩不贷!”
他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更加放肆的哄笑和嘲弄的口哨声。
“王法?纲纪?”
疤脸汉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穷酸官儿,念你娘的经呢!老子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刀头舔血混口饭吃,谁管你什么王法纲纪!有钱就过,没钱就滚!再啰嗦,信不信老子先给你这身官皮放放血?”
他晃了晃手中那把缺口卷刃的腰刀,身后那群兵痞也纷纷举起手中破烂的武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护卫们的手也按上了兵器,目光投向杨寅。陈名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还要再斥,却被杨寅一个眼神制止了。
杨寅心中一片冰冷。
这群人,连自己属于哪支部队都说不清楚,纯粹是乱世中溃散出来、啸聚为匪的兵痞。跟他们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强行动手?对方人数占优,又是在对方熟悉的地盘,即使能胜,也必是惨胜,使团暴露实力不说,更会耽误大事,甚至可能引来更麻烦的势力。
电光火石间,杨寅已做出决断。
他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对着那疤脸汉子拱了拱手:
“这位军爷,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兄弟们辛苦,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
他转头对随行的账房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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