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漫过御帐,筛落一地细碎金辉。魏嬿婉闲倚紫檀圈椅,春婵低眉敛目,奉上一盏温热的安胎药。进忠跪伏于地,指节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她的小腿,帐中一时静极。
忽见御榻之上天子指尖微动,魏嬿婉眼波倏转,足尖不轻不重一点进忠心口。进忠会意含笑,掌心裹住她绣鞋珠络,旋即扬声道:
“皇上圣体连日不省,前朝后宫早已暗潮汹涌。大臣们屡次私议立储之事,妃嫔阿哥亦往来频繁,暗通款曲……连四阿哥,竟也生了异心!昨日若非傅恒大人极力阻拦,只怕他们便要强闯御帐,一探虚实!奴才实是无力弹压,伏乞娘娘示下啊!”
魏嬿婉面上犹带三分笑,手中药盏却倏然掷地。瓷片迸溅之际,她眉间骤凝霜色:“放肆!皇上不过静养数日,尔等竟敢妄议储位?待圣驾苏醒,定教这些乱臣贼子尽付刀下!”语至激昂处忽转悲音,执绢拭泪道:“皇上甫一昏迷,牛鬼蛇神便现了形迹。立储大事岂是我等可妄议的?可怜我苦心抚养永珹多年,岂料竟纵出他这般妄念!实在愧对皇恩浩荡……”声渐哽咽,复又决然道:“本宫虽是弱质女流,若真到了那般境地,宁可玉碎九泉相伴圣驾,也绝不做此悖逆之人!”
她眼波微转,悄然掠向龙榻。恰见天子眼睫轻轻一颤。一抹冷光倏然自她眸底掠过,旋即又化作盈盈水波。
“放……肆……放肆……”明黄帐幔深处,皇上干裂的唇微微翕动,气息幽微,若游丝般断续逸出。他的手艰难抬起,复又无力垂落于蟠龙床沿。魏嬿婉急趋数步,扑跪于御榻之前,双手紧紧裹住皇上颤抖之手,珠泪簌簌而下:“皇上!上天垂怜,您终于醒转了!”
皇上茫然空视,唇间气息微弱,喃喃低唤:“婉婉……是婉婉么?朕眼前……为何混沌一片……”话音未落,他突然激动起来,声嘶气涌,额间青筋暴起,双手向虚空中急切探抓:“你在何处?为何朕看不见你?!”
魏嬿婉假作悲声,引帝手轻抚己面,泣道:“皇上明鉴!那日傅恒大人率亲兵疾至之时,和亲王竟以白刃加于圣体。逆贼见大势已去,丧心病狂,竟损了皇上龙目……”
皇上闻得此言,浑身骤然一僵,仿佛寒冰灌顶,继而剧烈震颤,竟不知是惊骇或是暴怒。
“傅恒?!”滔天的惊疑与震怒似烈焰灼心,字字皆自齿缝间迸出:“他此刻理应远在西北鏖战,何以突现木兰围场?!”那双空洞的双眼,犹自不甘地逡巡,带着骇人的执拗,死死锚定魏嬿婉的方位。
魏嬿婉神色从容,凝睇着他那一双不复旧形的眼眸,温声细语,恭谨回禀:“臣妾听闻,傅恒大人途中截获准噶尔密使,严审之下方知其与和亲王、达玛璘勾结,欲趁秋狝之际行大逆之事。这才日夜兼程赶来护驾,终究是……迟了一步。”
皇上闻之,龙颜愠怒,冷笑数声,寒意森然。一掌猛落,击于御榻:“好个忠君护主的臣子!世间岂有这般巧合?立刻传傅恒见驾,朕要亲自审问!”
魏嬿婉立时轻抚皇上胸口,温言劝道:“皇上圣明,问自然要问个明白。然眼下龙体欠安,朝中暗流汹涌。若非傅恒大人坐镇震慑,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事。此刻若以审讯之名拘拿重臣,只怕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啊!”
皇上气息咻咻,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的手轻触双眼,嗓音嘶哑:“传……传太医!朕要亲耳听太医回话!”
魏嬿婉即刻扬声道:“春婵,速宣张太医入诊!”不过片刻,张太医提着药箱趋步而入,跪地时已是老泪纵横:“苍天庇佑,皇上终于醒转了!”
皇上骤然撑起身形,厉声诘问:“朕的眼睛究竟如何?从实禀来!”
张太医偷眼觑向魏嬿婉,见她微不可察地颔首,方颤声禀道:“皇上圣鉴……龙睛为利刃所创,元气大损。悉心静养,或可保其形貌,然欲复明视物……臣……臣万死!”语未竟,已是汗出如浆,叩首不已。
“混账东西!”皇上勃然大怒,抓起枕头掷在地上:“庸医!尽是些庸医!来人!将这无能之辈拖出去斩了!”
魏嬿婉急向进忠使了个眼色,进忠上前搀起张太医,暗中将一叠银票塞入其袖中。张太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哭嚎之声渐行渐远。
皇上倏然反手,将魏嬿婉皓腕死死攥住,指下用力,掐得青紫欲血,裂眦叱道:“朕方才恍惚听见,那些逆臣贼子……竟敢私议立储?”
魏嬿婉慌忙提裙屈膝,跪伏于地。云鬓间的珠钗随之簌簌颤动,映出她‘惊惶’不定的面容:“臣妾有罪,未能替皇上分忧。这些日子前朝后宫确有人暗中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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