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标本按年份排开，像展开了段流动的花期。1959年的那片花瓣边缘带着冻伤，却被压得格外平整，仿佛有人在风雪里小心翼翼地护着，才让这缕香痕得以穿越千里，落在江南的信纸上。

七夕前夜，孩子们在花园里挂起写满愿望的灯笼。女儿的灯笼上画着三个手牵手的人影，旁边写着“苏爷爷、赵爷爷、婉卿奶奶”。苏同事的小儿子则画了片奇怪的花，一半白一半黄，说是“会想念的花”。

父亲在挂灯笼时，发现竹架最高处缠着个红绸布包。解开来看，是外公和苏明远的军帽，帽徽上的锈迹混在一起，像两滴融在一处的血。“这是你外公临终前嘱咐要挂在花架上的。”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这样，两个老伙计就能天天看着花，看着咱们。”

林小满望着并排的军帽在风里轻晃，忽然想起纪念馆里两人的合影。原来有些情谊从不需要墓碑，就像两顶军帽隔着岁月并肩而立，连风拂过的弧度都默契如一。

中秋家宴，桌子摆在花圃中央。母亲端上道新菜——栀子花瓣炒鸡蛋，配着沙枣花蜜饯。“这是你外婆晚年琢磨的菜谱，”她给孩子们夹菜，“她说把两种花香炒进菜里，吃进肚子里，就再也不会忘了。”

林小满尝了口炒蛋，清甜里带着微涩，像极了岁月的味道。她忽然看见时光里三个围坐的身影：苏先生在沪上的栀子树下教婉卿识花，外公在老街的灶台前学炒鸡蛋，而外婆坐在中间，笑着把两种花香带尝进嘴里。

寒露那天，林小满带着孩子们去给外公外婆扫墓。女儿捧着那朵变异花，轻轻放在墓碑前：“老师说，花会把花带给天上的人。”苏同事的小儿子则放下那半枚玉簪，奶声奶气地说：“太爷爷，我们帮你找到另一半啦。”

回程的路上，孩子们在车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栀子花标本。林小满翻开那本续满了的札记，最新的一页是女儿画的全家福，花圃中央画着朵巨大的并蒂花，花瓣上写满了名字，从苏明远到刚会走路的小曾孙，密密麻麻，像圈不断生长的年轮。

车窗外，夕阳把“时光花圃”的影子拉得很长，竹架上的花影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家谱。林小满忽然明白，那些香痕漫过的年轮里，藏着最动人的传承——不是把往事锁进樟木箱，而是让每个名字都开成花，让每份牵挂都长成树，让后来的人站在树荫下时，都能笑着说：

“看，他们一直都在。”

晚风穿过车窗，带来远处花圃的香气。林小满轻轻合上札记，仿佛听见两串脚步声穿过岁月，一串温润如江南春雨，一串厚重似西北黄土，却在花香深处慢慢重合，走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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