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封谷到雪镇不过半日路程,四人踏着晨光里的薄雪慢行,来时路上的紧张肃杀散去不少,连空气都透着松快。韩立左肩的伤被苏轻晚重新敷了药,裹着干净的布条,虽动时仍有些牵扯痛,却已无大碍。他手里的《毒经》全卷被萧悦小心用油布裹了三层,塞进贴身的行囊,四象毒盘则由苏红衣收着——她总说这物件邪性,揣在自己怀里才放心,免得再被什么宵小之徒觊觎。
快到雪镇街口时,远远就见镇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人,裹着件灰扑扑的棉袄,正踮脚往谷口方向望。等走近了才看清,竟是雪镇唯一的药铺掌柜老周。
“韩少侠!萧少侠!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周见着他们,眼睛一亮,小跑着迎上来,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上下打量四人,“看这样子……是把那万毒窟的事了了?”
韩立点头,想起出发前老周塞给他们的伤药,温声道:“劳周掌柜挂心,幸不辱命。”
“了了就好,了了就好!”老周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这几日镇上人都悬着心呢,尤其是张寡妇家的娃,天天蹲在镇口问‘韩哥哥啥时候回来’,说要给你送他娘新蒸的红薯干。”
苏轻晚听着笑了:“看来韩兄在雪镇倒攒下不少人气。”
韩立无奈笑了笑,正想开口,却见老周脸上的笑淡了些,搓着手道:“对了,韩少侠,前儿个镇上住进来几个外乡人,看着不像走镖的,也不像赶路的,倒像是……江湖人?”
“哦?”萧悦挑眉,“周掌柜细说看看。”
“就住在镇东头的客栈里,一共三人,两男一女,”老周回忆着,“那女的生得挺俊,就是眼神冷得很,腰间挂着柄短刃,刃鞘是黑的,上面好像绣了朵花。那两个男的也都带着兵器,说话声音低,我路过客栈门口时听见他们提了句‘万毒窟’,还说什么‘毒经’……”
这话一出,四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沉了沉。韩立道:“周掌柜,他们还在客栈吗?”
“在呢,今早我开门时还见那女的在客栈门口喂马。”老周点头,又有些担忧,“少侠,他们会不会是冲着你们来的?”
“不好说。”韩立道,“多谢周掌柜告知,我们去看看。”
老周又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才回了药铺。四人往镇东头走,脚步放轻,苏红衣摸了摸腰间的快刀,低声道:“会不会是阴罗教的漏网之鱼?”
“不像。”苏轻晚摇头,“阴罗教的人腰间都有黑蛇令牌,周掌柜没提这个。而且他说那女的刃鞘上绣了花,阴罗教的人向来只绣蛇。”
萧悦道:“不管是谁,敢在这时候提万毒窟和毒经,怕是来者不善。我们先去客栈附近看看,别打草惊蛇。”
镇东头的客栈是家小客栈,就两层楼,门口拴着三匹黑马,马膘肥体壮,一看就不是寻常货。四人绕到客栈斜对面的杂货铺屋檐下,借着货架的遮挡往里瞧——只见客栈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个女子,穿件墨色劲装,腰间果然挂着柄黑色刃鞘的短刃,鞘上绣着一朵暗红色的花,像是凝血而成。她正低头用马鞭拨弄地上的雪,侧脸线条冷硬,眼神确实如老周所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这时,客栈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两个男子。一个身材高瘦,背着手,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另一个矮些,肩上扛着柄铁斧,斧刃闪着寒光。两人走到女子身边,高瘦男子道:“师姐,打听清楚了,昨日确实有人从冰封谷方向回来,说是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跟咱们要找的人对得上。”
女子抬眼,声音冷得像冰:“确定他们拿到了毒经?”
“不确定,但万毒窟的初代谷主没出来,想来是折在里面了,毒经多半在他们手里。”矮个男子瓮声瓮气地说,“师姐,要不咱们直接找上门去?凭咱们三人的本事,还怕抢不回来?”
“急什么。”高瘦男子嗤笑一声,“这雪镇就这么大,他们跑不了。先看看他们的底细再说,别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女子没说话,只是马鞭往地上一抽,雪沫子溅起:“天黑后再动手,直接去客栈拿人,搜他们的行囊。若是敢反抗……”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杀了便是。”
躲在杂货铺后的四人听得心头一紧——这三人果然是冲着毒经来的!
韩立做了个“撤”的手势,四人悄悄退开,绕到镇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怎么办?”苏红衣压低声音,“他们要天黑动手。”
萧悦道:“这三人看着功力不弱,尤其是那女的,气息沉稳,怕是比温涛还厉害些。硬拼怕是讨不到好。”
苏轻晚道:“他们说‘咱们要找的人’,还说‘抢回来’,看样子他们是受人指使?或者毒经本就是他们的?”
韩立沉吟道:“不管是哪种,毒经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这毒经里有解毒的方子,但若被心术不正的人拿去,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与其等他们天黑来偷袭,不如我们先动手。”
“怎么动手?”萧悦问。
“客栈后面有个小院子,院墙不高,”韩立道,“我们可以先去客栈订房,就住他们隔壁。等入夜后,我和萧兄去探他们的房间,看看能不能先把毒经藏起来,或者找到他们的底细。轻晚和红衣在外面接应,若是动手,轻晚用笛声干扰他们,红衣趁机偷袭。”
苏红衣点头:“这法子行!我刚才看那矮子走路有点跛,左腿像是受过伤,要是动手,我先对付他。”
苏轻晚也道:“我包里还有些迷烟,实在不行就用迷烟困住他们。”
计议已定,四人先回客栈订了房——巧的是,那三人住二楼最东头的三间房,客栈老板便把二楼西头的三间房开给了他们。
放好行囊,韩立和萧悦先下楼打探。客栈大堂里没多少人,只有几个住店的客商在吃饭。两人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壶热茶,假装闲聊,眼睛却时不时往二楼楼梯口瞟。
没过多久,那高瘦男子从二楼下来了,径直走到柜台前,跟老板要了壶酒。老板笑着递给他,嘴里嘟囔了句:“客官,你们这几位可真有意思,住店也不说话,就闷在房里。”
高瘦男子瞥了他一眼,没接话,提着酒转身要上楼。路过韩立桌边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韩立和萧悦脸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打量。韩立端着茶杯的手没动,萧悦则笑了笑,冲他举了举杯。
高瘦男子没说话,径直上了楼。
“这人眼神不对劲。”萧悦压低声音,“他看我们的样子,像是认出我们了。”
韩立点头:“多半是。刚才在镇口,周掌柜说他们打听了我们的样貌,想来是对上号了。”
“那他们会不会提前动手?”萧悦问。
“不好说。”韩立道,“我们先回房,让轻晚和红衣也小心些。”
两人回到二楼,刚走到房门口,就见苏轻晚从房里出来了,脸色有些发白:“韩兄,萧兄,你们快来看。”
两人跟着她进了房,只见苏轻晚指着窗沿——窗沿上放着一朵暗红色的花,正是那女子刃鞘上绣的那种。花下面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毒经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他们这是下战书了?”苏红衣也从隔壁房走了进来,看到纸条,眉头皱得紧紧的,“倒是挺狂。”
韩立拿起那朵花,花瓣是干的,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用毒水浸泡过。他将花扔在桌上:“他们既然敢送纸条,就是笃定我们不敢把毒经交出去。看来天黑动手是定了。”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苏红衣按了按腰间的刀。
“再等等。”韩立道,“现在是白天,大堂里有客商,动手容易伤到人。等入夜后,客商都睡了,再动手不迟。”他顿了顿,“不过我们得先把毒经藏好。轻晚,你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苏轻晚想了想,从行囊里拿出个小巧的木盒,木盒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是我爹给我的药盒,里面有夹层。我把毒经藏在夹层里,再往盒里放些寻常的药材,他们就算搜也搜不到。”
韩立点头,从行囊里取出油布包,将《毒经》全卷放进木盒夹层里。苏轻晚把木盒锁好,塞进床底下的暗格里——这暗格是她刚才收拾房间时发现的,像是以前住店的人挖的,正好能放下木盒。
一切安排妥当,四人便在房里等着入夜。窗外的天渐渐暗了,雪又开始下起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上,给客栈覆上了一层白。
约莫三更时分,客栈里彻底安静了,只有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韩立给萧悦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推开门,往东边的房间摸去。
那三人的房间都关着门,门缝里没透出光,像是都睡了。韩立和萧悦对视一眼,萧悦走到中间那间房门口——他猜那高瘦男子住这间,而韩立则走到最东头那间房门口,那是那女子的房间。
萧悦从袖中摸出根细铁丝,轻轻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他推开门,刚要进去,就见房里的灯“唰”地亮了——高瘦男子竟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那枚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少侠,等你好久了。”
与此同时,韩立这边也出事了——他刚碰到门把手,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那女子站在门后,短刃出鞘,寒光直逼他面门:“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动手!”萧悦低喝一声,腰间的逐电剑瞬间出鞘,青影一闪,直劈高瘦男子。高瘦男子也不含糊,侧身避开,右手一扬,那枚玉扳指竟飞了出去,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萧悦眉心。
韩立则侧身躲过女子的短刃,追风剑出鞘,红光与短刃的寒光撞在一起,“当”的一声脆响,两人各退一步。女子眼神一厉,短刃又攻了上来,招招狠辣,竟全是杀招。
隔壁房的苏红衣和苏轻晚听见动静,立刻冲了出来。苏红衣刚跑到楼梯口,就见那矮个男子扛着铁斧冲了上来,斧刃带着风声,直劈她头顶。苏红衣不敢硬接,矮身躲开,快刀出鞘,反手一刀劈向他的左腿——正是他之前跛着的那条腿。
矮个男子没想到她看得这么细,急忙收斧去挡,却还是慢了一步,裤腿被刀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旧伤。他疼得“嗷”了一声,怒吼着举斧又劈了过来。
苏轻晚则站在走廊中间,玉笛横吹——这次她没吹能引毒虫的曲子,而是吹了首急促的小调,笛声尖锐,直往人耳朵里钻。那女子和高瘦男子听到笛声,动作都顿了顿,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好机会!”韩立抓住空隙,追风剑红光暴涨,剑招陡变,竟用上了流云剑法里的“回风式”,剑尖带着阵阵剑风,逼得女子连连后退。
萧悦也趁机挥剑逼退高瘦男子,逐电剑的青影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高瘦男子被笛声扰得心烦,怒吼一声:“师妹!别被笛声骗了!”
女子咬了咬牙,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往地上一摔——瓷瓶碎了,冒出一阵淡黄色的烟雾,烟雾带着刺鼻的气味,苏轻晚的笛声顿时乱了。
“是破音散!”苏轻晚急忙闭气,后退几步,笛声停了。
没了笛声干扰,女子的攻势更猛了。她的短刃又快又狠,像是毒蛇的獠牙,总往韩立的要害攻。韩立左肩有伤,动作稍慢,竟被短刃划开了手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韩兄!”萧悦见状,想过来帮忙,却被高瘦男子缠住,脱不开身。
高瘦男子的功夫也不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软剑,软剑如蛇,缠得逐电剑动弹不得。他冷笑一声:“小子,你的对手是我!”
苏红衣那边也渐渐落了下风。那矮个男子虽腿有伤,但力大无穷,铁斧劈下来时带着千钧之力,苏红衣只能勉强躲闪,根本没时间还手。
就在这危急关头,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踹开了客栈的门。紧接着,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动手?!”
众人都是一愣,攻势不由停了。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提着柄大刀从楼下冲了上来,大汉满脸络腮胡,身上穿着件虎皮坎肩,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是黑风寨的王大哥?”苏红衣先认了出来——这大汉竟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王虎!当初黑风寨被屠千劫控制时,王虎因不齿屠千劫的所作所为,被关了起来,后来韩立等人破了黑风寨,才把他放了。
王虎也看到了苏红衣,眼睛一亮:“苏姑娘?真的是你们!”他又看了看那三人,眉头一皱,“这几个杂碎欺负你们?”
那女子冷冷地瞥了王虎一眼:“哪来的蠢货,也敢管我们的事?”
“老子是黑风寨的王虎!”王虎把大刀往地上一顿,“这雪镇是老子的地盘,你们在这动手,问过老子的刀了吗?”
高瘦男子嗤笑一声:“黑风寨?不过是个破落山寨,也敢在我们‘凝血楼’面前嚣张?”
“凝血楼?”韩立心头一动——他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凝血楼是江湖上一个隐秘的杀手组织,楼里的人都用毒,行事狠辣,从不留活口。没想到这三人竟是凝血楼的。
王虎显然也听过凝血楼的名头,脸色沉了沉,但还是梗着脖子道:“管你们什么楼!欺负我朋友,就不行!”
“找死!”女子怒喝一声,短刃直取王虎咽喉。王虎举刀去挡,“当”的一声,竟被震得后退两步——他的功力确实不如那女子。
韩立趁机挥剑逼退女子,对王虎道:“王大哥,多谢你!”
“谢啥!”王虎咧嘴一笑,“咱们并肩子上!”
有了王虎帮忙,局面顿时逆转。王虎虽打不过那女子,但胜在力气大,能缠住她;韩立则腾出手来,帮萧悦对付高瘦男子。苏红衣对付那矮个男子本就占了上风,此刻更是游刃有余,快刀舞得如风,逼得矮个男子连连后退。
高瘦男子被韩立和萧悦夹攻,渐渐吃不消了。他的软剑被逐电剑缠住,追风剑则直逼他心口。他急得满头大汗,突然从袖中摸出个黑色的小球,往地上一扔——小球炸开,冒出一阵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走!”高瘦男子大喊一声,拉着那女子和矮个男子就往楼梯口冲。
“别让他们跑了!”萧悦喊道,挥剑劈开黑烟。
可等黑烟散去,那三人已跑下楼梯,只听客栈门口传来马蹄声,显然是骑马跑了。
“追不追?”苏红衣提着刀问。
韩立摇了摇头:“算了,他们骑了马,我们追不上。而且他们知道我们在雪镇,肯定不敢再回来。”
王虎收了刀,走到韩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少侠,你们没事吧?刚才听那几个杂碎说什么毒经,你们是不是拿到毒经了?”
韩立点头,把万毒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王虎听完,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万毒窟还有这么多门道。对了,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韩立道:“我们本想在雪镇歇两天,然后回京华城。”
“京华城好啊!”王虎眼睛一亮,“
王虎一拍大腿,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咚响:“我正打算往南走!黑风寨那地方是待不得了,我寻思着去京华城投奔个老朋友,听说他在城里开了家武馆,正缺个能教拳脚的。要是你们不嫌弃,不如咱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韩立看了眼萧悦三人,萧悦先笑了:“有王大哥同行,求之不得。只是京华城路途不近,怕是要辛苦王大哥。”
“辛苦啥!”王虎咧嘴笑,络腮胡都跟着颤,“我这把骨头,骑马跑个十天半月不算事。倒是你们,刚从万毒窟出来,得先在雪镇养两天。我去给你们买些伤药和干粮,咱们后天一早动身。”
说罢也不等众人应,扛着大刀就往楼下走,脚步重得把楼梯板踩得咯吱响。
苏轻晚看着他的背影笑:“这位王大哥倒是直爽。”
“是个好人。”韩立点头,抬手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刚才被那女子短刃划到的地方,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伤口边缘有些发黑,想来那短刃上也淬了毒。
苏轻晚见状,立刻从行囊里拿出药膏:“我给你重新敷药。那凝血楼的人用毒虽比不得万毒谷,但也阴得很,别留下后遗症。”
她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再把药膏涂上去,指尖轻得像怕碰疼他。萧悦和苏红衣识趣地退到了门外,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伴着窗外落雪的簌簌声,竟有些静。
“对了,”苏轻晚涂完药,一边用布条缠伤口,一边轻声问,“到了京华城,你打算先去哪?是回武当报信,还是……”
韩立想了想:“先把毒经交给掌门吧。这毒经关系重大,放在我这里不安稳。而且凝血楼的人既然盯上了毒经,说不定还会有后续,得让师门有个防备。”他顿了顿,看向苏轻晚,“你们呢?苏姑娘打算回苏州府?”
“嗯。”苏轻晚点头,眼尾弯了弯,“我出来快半年了,爹和哥哥肯定惦记。不过到了京华城,我想先去看看我表姐,她嫁在城里,正好顺路。”
说话间,萧悦在门外喊:“韩兄,轻晚姑娘,楼下老板送热水来了,说是给咱们暖身子的。”
两人应声出去,客栈老板正端着个大铜盆上来,盆里放着四个粗瓷碗,热气腾腾的。“几位少侠,刚才打架没伤着吧?”老板搓着手笑,“这是我家婆娘煮的姜茶,驱寒的,你们快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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