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雪，比韩家庄的更烈。
萧枫拢了拢身上的青衫，望着紫霄宫外漫天飞雪，袖口的剑穗上凝着冰碴。软剑“流萤”在腰间轻轻震颤，似在呼应着什么——自韩立带着孩子们离开后，这柄剑便时常这般，仿佛感知到了远方的风雨。
“师父，师娘让人送了炭火来。”药童捧着个红泥小火炉，小心翼翼地走进偏殿，“说山上风大，让您别总对着窗缝吹。”
萧枫接过火炉，暖意顺着掌心漫开。他看向案上的信笺，字迹娟秀温婉，正是妻子晓莲的手笔。信里说儿子萧悦在江南收了个徒弟，性子顽劣却根骨奇佳；孙子萧轩已能将家传的“落英掌”练得有模有样，只是总缠着要听他年轻时的故事。
“知道了。”他指尖划过信尾的莲花印记——那是晓莲嫁给他时，亲手绣在荷包上的纹样，“替我回封信，说论剑大会一结束，我便回家。”
药童刚要应声，殿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落下：“萧老鬼，躲在这里烤火，倒是舒坦！”
萧枫抬眼，只见三个身影踏雪而来。为首的红脸大汉身披玄甲，腰间横刀，正是当年镇守雁门关的“铁门神”张飞羽；他身侧的白衣老者手持折扇，虽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是“玉面书生”李慕白；最后那人青布包头，肩上扛着柄锄头，竟是“田园隐者”柳园开。
“你们怎么来了？”萧枫笑着起身，将火炉往中间推了推，“我记得张老哥镇守北疆，走不开才是。”
张飞羽一屁股坐在火炉旁，抓起案上的酒坛灌了一大口：“屁的镇守！上个月刚交了兵符，如今是闲散人一个。倒是你，放着家里的热炕头不待，跑到这武当山喝冷风，图个啥？”
李慕白摇着折扇，雪落在扇面上竟不融化——扇骨是极北玄铁所制，寻常火焰都烧不烫：“还能图啥？无非是听说血尊余党在武当山现身，担心某些人一把老骨头扛不住。”
柳园开放下锄头，从背篓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刚烤好的山药：“尝尝？家里老婆子种的，比山下的甜。”
萧枫拿起块山药，温热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他看着这三个老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当年一起在黑风谷浴血奋战的兄弟，如今竟还能围在同一炉火旁，已是天大的幸事。
“说真的，”张飞羽抹了把嘴，“血尊那小子的残党在北疆闹得厉害，据说抓了不少牧民去炼血丹。我本想直接带兵平了他们，却被李慕白拦着，说什么‘江湖事江湖了’。”
李慕白收起折扇，脸色凝重：“不是我拦着，是那些残党藏在‘断魂崖’，地势险要，硬攻只会徒增伤亡。再说，他们手里有血魔的一缕残魂，若是逼急了，怕是会鱼死网破。”
柳园开叹了口气：“前几日去南疆采药，见着不少村落被血咒所害，百姓们苦不堪言。我这把锄头，终究是刨不尽那些邪祟啊。”
萧枫沉默片刻，指尖在软剑剑柄上轻轻敲击：“断魂崖……我去过。那里有座废弃的古寺，寺底下藏着阴罗教的地宫，当年沈惊寒就是在那里炼制血丹。”
“这么说，那些残党是想重蹈沈惊寒的覆辙？”张飞羽猛地拍向桌面，震得酒坛都跳了跳。
“恐怕不止。”萧枫望向窗外的飞雪，“清玄道长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个神秘组织，自称‘血盟’，到处搜罗血魔残片，似乎想做什么大事。”
正说着，殿外传来马蹄声。一个少年翻身下马，身披蓑衣，帽檐上挂满雪珠，正是萧枫的儿子萧悦。他身后跟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背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爹！”萧悦掀掉蓑衣，露出里面的锦衣，“可算找到您了。这位是我徒弟，林野，家在断魂崖附近，这次来，是想求您救救他的族人。”
林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萧前辈，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断魂崖的百姓吧！血盟的人把他们关在地宫里，说要在月圆之夜献祭给血魔！”
张飞羽猛地站起身，横刀出鞘：“他娘的！这帮畜生！老子这就去劈了他们！”
“别急。”萧枫扶起林野，“月圆之夜还有几日？”
“三日。”林野声音发颤，“我偷偷跑出来时，已经有十几个族人被扔进血池了……”
李慕白折扇轻敲掌心：“看来，我们得去趟断魂崖了。”
柳园开扛起锄头，背篓里的草药叮当作响：“我这背篓里的‘醒魂草’，或许能解血咒。”
萧枫拔出软剑“流萤”，剑身映着炉火，泛着温润的青光：“正好，也该让某些人知道，就算我们老了，这江湖，也容不得他们撒野。”
***三日后，断魂崖。
月色如血，映得崖壁上的古寺阴森可怖。寺门早已腐朽，门框上挂着两具骷髅，黑洞洞的眼窝对着来路，像是在嘲笑送死的人。
“都小心些，寺里有瘴气。”萧枫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分给众人，“这是晓莲配的解毒丹，能防三个时辰。”
张飞羽将横刀扛在肩上，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管他什么瘴气，老子一刀劈开便是！”
李慕白折扇轻挥，几粒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地打在寺门两侧的机括上。只听“咔咔”几声，藏在暗处的毒箭纷纷射空。“小心驶得万年船，张老哥还是改改你这急性子。”
柳园开背着锄头走在最后，不时弯腰查看地上的足迹：“血盟的人走的是左边的偏殿，那里有地宫的入口。”
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古寺，大殿里蛛网密布，神龛上的佛像早已被劈成两半，地上散落着兵器和枯骨。偏殿的入口被一块巨石堵住，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隐隐有黑气缭绕。
“这是‘锁魂阵’，强行破开的话，会惊动里面的血魔残魂。”李慕白皱眉道。
林野突然想起什么：“我听族里的老人说，地宫的钥匙是块月牙形的玉佩，藏在佛像的莲花座下。”
萧悦立刻奔向大殿，果然在佛像残骸的莲花座下摸到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朵莲花，竟与晓莲绣的荷包一模一样。“爹，您看这个！”
萧枫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上的纹路，突然想起年轻时——那时他刚认识晓莲，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块刻着莲花的玉佩，说能保平安。后来玉佩在黑风谷遗失，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看来，有些缘分，是躲不掉的。”他将玉佩按在巨石的凹槽上，符文瞬间亮起红光，巨石缓缓移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地宫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石阶蜿蜒向下，两侧的石壁上插着人骨火把，火光幽绿，映得人影扭曲。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座巨大的血池，池边绑着数百名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血池中央的高台上，站着个黑袍人，正是血盟的盟主。他手里举着块血红色的残片，正在念诵诡异的咒语。残片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化作血魔的虚影。
“时辰到了！献祭开始！”黑袍人狂笑一声，就要将残片扔进血池。
“住手！”萧枫软剑出鞘，青影如电射向高台。
黑袍人转身，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中央嵌着块血红的宝石：“萧枫？没想到你这老东西还没死。也好，就用你的精血，给血魔大人添份养料！”
他身后冲出数十名血盟教徒，个个眼神狂热，朝着萧枫等人扑来。张飞羽横刀立马，刀光如匹练，瞬间斩杀数人：“来得好！正好让老子活动活动筋骨！”
李慕白折扇翻飞，时而化作短棍，时而化作判官笔，招式精妙，专打教徒的关节。柳园开的锄头更是厉害，看似笨拙，却招招致命，一锄头下去，便能敲碎教徒的头骨。
萧悦带着林野冲向血池边，挥剑斩断捆绑百姓的绳索：“快！跟我们走！”
萧枫与黑袍人战在一处。黑袍人的武功路数诡异，招式中竟夹杂着沈惊寒的“阴罗掌”和血尊的“血影功”，显然是融合了两家邪术。萧枫的“流萤剑”轻灵飘逸，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对方的杀招，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下。
“你的剑，还是这么慢。”黑袍人冷笑一声，突然化作道血雾，瞬间出现在萧枫身后，掌风直指他的后心。
“爹！小心！”萧悦惊呼。
萧枫却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形微微一侧，软剑回撩，正中血雾中的真身。黑袍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是你？”萧枫瞳孔骤缩——那张脸，竟与沈孤鸿有七分相似！
黑袍人扯掉面具，露出张年轻的脸，嘴角噙着冷笑：“怎么？很惊讶？我是沈孤鸿的孙子，沈惊鸿！当年你们害我爷爷身败名裂，今日，我就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你爷爷是被沈惊寒陷害的，我们一直在为他洗刷冤屈！”萧枫沉声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放屁！”沈惊鸿怒吼一声，周身爆出血雾，血魔虚影在他身后越来越清晰，“我不管什么真相！我只知道，沈家的荣耀，要用你们的血来换！”
他举着血魔残片，猛地插进自己的胸口：“以我精血，召唤血魔！”
血魔虚影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瞬间融入沈惊鸿体内。他的身形暴涨，皮肤变得血红，指甲化作利爪，双眼燃烧着熊熊血火，竟与当年的血魔一模一样！
“哈哈哈！我就是血魔！我就是天下无敌！”沈惊鸿狂笑着，一爪拍向萧枫。
萧枫举剑抵挡，却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发麻。他知道，寻常招式根本伤不了现在的沈惊鸿，必须找到他的破绽。
“用镇魂匕！”李慕白大喊，将一柄匕首掷向萧枫——正是当年韩立用过的镇魂匕！
萧枫接住匕首，灌注内力，匕首瞬间爆发出金光。他想起韩立在黑木林的招式，突然纵身跃起，软剑与匕首合二为一，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直取沈惊鸿的眉心！
“噗嗤——”
流光穿透沈惊鸿的护体血雾，正中他眉心的血红宝石。宝石应声碎裂，沈惊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体内的血魔虚影被镇魂匕逼出，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他倒在地上，变回了年轻的模样，眼神恢复清明：“原来……我错了……”
萧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胸口的血魔残片，叹了口气：“仇恨这东西，最是害人。”
沈惊鸿笑了笑，嘴角溢出鲜血：“能……能告诉我爷爷的事吗？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枫蹲下身，轻声讲述着沈孤鸿的故事——讲他如何仗剑江湖，如何坚守正道，如何在黑风谷以身为封印，守护苍生。沈惊鸿听得入了迷，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最终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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