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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摇曳,将书房内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影长长投在青砖地上。杨炯与陆萱相对而坐,隔着一方小几,谁也没说话,只这般静静地望着对方。
杨炯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陆萱的眉眼。
她清减了许多,下颌的线条伶仃地收着,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影,在柔和的烛光下依旧清晰可见,无声诉说着操劳与等待。
然而那双眸子,此刻却像浸在春水里的墨玉,沉静深处,映着自己的影子,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软情愫,几乎要将杨炯溺毙其中。
陆萱亦在看他。
他瘦了,也黑了,海上的风霜在他英挺的轮廓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下颌的线条比记忆里更显硬朗。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里面的情意滚烫,几乎灼人。
那目光里有思念,有歉疚,有重逢的喜悦,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寂静中,几乎同时,两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来得突兀,打破了静谧,却又无比自然,像是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又像是心底最深处那点隐秘的欢喜终于寻到了出口。
“内个……”两人竟又同时开了口,声音撞在一起。
“你先说。”话音落下,两人又是一愣,随即相视莞尔。
杨炯低低地笑了,胸腔微微震动,伸手越过小几,轻轻覆在陆萱搁在膝上的手背上,指尖温暖:“萱儿,你先说吧。”
陆萱指尖被他掌心熨帖着,那暖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直抵心尖。她微微蜷了下手指,却没有抽开,略略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内个,你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如今也夜深了,人也见了,不若……不若早些回去歇息罢?”
“啊?!”杨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愕然,“萱儿!”
他语调拔高,带着点委屈的控诉,“我若没记错,咱俩可是正经订了婚约的!再过几月,便是大婚之期!你这……这又是闹哪一出?”
陆萱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是啊,名分早定,王府上下,乃至整个江南,谁不知她是未来的主母大夫人?可……可终究尚未行那最后的六礼。她性子自小便端方持重,极重规矩体统。
如今杨炯骤然归来,若是今夜便留宿在她这书房,传扬出去,那些府里的姐妹,还有外头那些惯会嚼舌根的,会如何看她?如何议论?她日后还如何端起主母的威仪?
这般想着,陆萱脸上便有些烧得慌,尴尬、羞赧、顾虑重重,种种情绪在心头翻搅,眉心不自觉地轻轻蹙起,贝齿也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一副为难又决断不下的模样。
杨炯是何等通透之人?陆萱脸上那细微的神情变幻,从尴尬到顾虑再到一丝下定决心的倔强尽数落在他眼中。他心头雪亮,深知陆萱这端庄性子此刻正与内心真实的情意激烈交战。
若容她开口,那句“请回”怕是要脱口而出,这一夜良辰,岂不辜负?更怕这好不容易打破的疏离感,又因这小小的“礼数”而重新筑起高墙。
“嗐!”杨炯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刻意的豪气,瞬间打断了陆萱的思路,“瞧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酒是助兴的好东西!萱儿,咱们久别重逢,岂能无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利落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多丽果然伶俐,并未走远,就候在廊下不远处。
杨炯扬声招呼:“多丽!取些好酒来!要醇厚的!”他故意说得响亮,不给陆萱插话的机会。
陆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那句酝酿好的“请回”硬生生堵在喉间。看着杨炯倚在门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赖皮劲儿,她心头那点紧绷的弦,不知怎地,悄然松了一分,竟生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纵容。
罢了,由他闹去吧,横竖他平安回来了。
陆萱端起自己面前那半盏残茶,垂眸浅浅啜了一口,掩去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不多时,廊下便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杨炯探头一看,差点笑出声。只见多丽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竟抬着一个小巧的竹编酒篓进来,轻轻放在书房门口。那酒篓里,层层叠叠,少说也堆了十几二十个小巧精致的青瓷酒坛。
“多丽!”陆萱也瞧见了,惊得站起身,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晕又腾地烧起来,声音里带着薄嗔,“你这是做什么?搬酒窖不成?”她自然明白这鬼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又羞又恼。
多丽垂着头,嘴角却弯着,飞快地福了一礼,脆生生道:“回少夫人,是少爷吩咐要‘好的’、‘醇厚’的,奴婢想着,既是少爷和少夫人久别小叙,自然得多备些,免得扫了兴致。”
她语速极快,说完也不等陆萱再斥责,朝杨炯飞快地眨了眨眼,递了个“少爷加油”的促狭眼神,便麻利地招呼婆子退下,还顺手将书房的门轻轻带拢。
远远地,似乎还能听见多丽低声驱赶其他探头探脑的下人:“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眼!”
“这死丫头!真是反了天了!”陆萱对着紧闭的门扉,气得跺了跺脚,却又拿这心腹女卫无可奈何。
杨炯已憋着笑,弯腰从酒篓里拎出两坛酒,走回案边,将其中一坛“咚”地一声放在陆萱面前,自己抱着另一坛,拍开泥封。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在书房内弥漫开来,冲淡了沉水香与墨香,更添几分人间烟火的热烈。
“好了好了,萱儿莫气,”杨炯看着陆萱微鼓的腮帮子,只觉得此刻的她,比那故作端庄时更鲜活可爱百倍,心中那点攻略自家娘子的“豪情”油然而生。
他拍开自己那坛的泥封,豪气干云地道:“酒也齐了,咱们久别重逢,光喝闷酒多无趣?不如行个酒令助兴如何?输者罚酒!”
陆萱抱着那坛刚拍开、酒香四溢的酒,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直视杨炯,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狡黠:“哼,你又想使什么坏心眼儿?整个大华,谁人不知你诗才冠绝?连郑秋都比不过你,我这点微末道行,跟你行诗令?岂不是自讨苦吃?”她微微扬起下巴,那神态,分明是“休想糊弄我”。
“哎哟!娘子!你这话可真是冤枉死为夫了!”杨炯立刻捂住胸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状,眉眼耷拉下来,声音也拖得长长的,“我是你夫君啊!你竟这般看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等只会欺负自家娘子的无赖不成?”
杨炯演技浮夸,偏又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委屈,倒让陆萱绷着的脸险些破功。
陆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明知他十成十没安好心,可被他这么一闹,先前那股因礼数规矩而起的尴尬和拘谨,不知不觉又消散了大半。心头反倒被激起一丝不服输的劲儿来。
她略一沉吟,纤纤玉指在光滑的坛身上点了点,忽然展颜一笑:“行酒令也不是不可。不过,既是夫君提议,那令官自然也该由我定。这样吧,咱们不比那些风花雪月,就比点实在的,就比算数如何?我出题,你答,答不上或答错,便喝酒!”
杨炯脸上的“悲痛”瞬间僵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算数?!开什么玩笑!他堂堂文科状元,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跟陆萱这天天泡在账本堆里、心算如飞的女财神比算数?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咳咳咳……”杨炯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娘子,你这分明是存心要灌醉为夫!这令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思电转,忽地灵光一闪,压低声音:“有了!咱们玩个新鲜的,既不考诗书,也不考算学,全凭运气和那么一点点机灵劲儿,如何?”
“哦?什么新鲜玩意儿?”陆萱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抱着酒坛,身体微微前倾。
“此令名曰——两只小蜜蜂!”杨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规则,“很简单,咱们先齐声念:‘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飞呀,飞呀!’念完这开场,紧接着,就猜拳!出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喝酒!”
陆萱听罢,秀眉微挑,眼中了然:“这不就是猜拳么?江湖市井的把戏,有何新鲜?那……若是平局呢?”她本能地追问,觉得这规则似乎过于简单。
“问得好!”杨炯等的就是这句,脸上那抹坏笑瞬间放大,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平局嘛……嘿嘿,那就得亲对方一口!”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
“啊?!”陆萱猝不及防,被这大胆的“惩罚”惊得低呼一声,脸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抱着酒坛的手都下意识收紧了些,嗔怒地瞪着杨炯,“你……你……这算什么规矩!”
“啊什么啊?”杨炯脸皮厚如城墙,非但不退,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她发间的馨香,故意激将道,“怎么?堂堂王府掌家,执万贯家财的女财神,连这点小游戏都不敢玩?莫非是……怕输给我?”
他尾音拖长,眼神里充满了“我看你就是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挑衅。
“我不敢?”陆萱被他激得心头火起,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可话一出口,对上杨炯瞬间亮得惊人的眼眸,才惊觉自己中了激将法,顿时又羞又恼,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陆萱咬着唇,恨恨地剜了杨炯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羞恼、气恨、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认了这荒唐的游戏规则。
杨炯心中大乐,知道这“攻城略地”的第一步算是成了。他立刻打蛇随棍上,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双手也学着蜜蜂飞舞的样子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拉长了调子:“来了喽——!预备——起!”
陆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的燥热,也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杨炯的手,仿佛那不是手,而是即将决定胜负的战场。
“两只小蜜蜂呀——”杨炯唱道。
“两只小蜜蜂呀——”陆萱跟上,声音清脆,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飞在花丛中呀——”
“飞在花丛中呀——”
“飞呀——”
“飞呀——”
“飞呀——!”
“飞呀——!”
“啪!”两人同时出手!
杨炯出的是“石头”,五指并拢握紧,意图砸碎一切。
陆萱出的却是“剪刀”,两根玉指并拢如剑。
“哈哈!娘子,承让了!”杨炯得意大笑,指着陆萱面前的酒坛,“喝!”
陆萱看着自己并拢的两指,又看看杨炯摊开的手掌,懊恼地蹙了蹙眉。
愿赌服输,她倒也爽快,抱起自己的酒坛,仰头便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也冲淡了些许羞窘。
陆萱放下酒坛,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眼神更加专注:“再来!”
“两只小蜜蜂呀……”第二轮开始。
“飞呀——!”
“啪!”
杨炯出“布”。
陆萱这次却出了“石头”。
“哎呀!”陆萱轻呼一声,看着自己的拳头,无奈地又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杨炯志得意满,觉得这游戏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
然而,接下来的局势却急转直下。
“飞呀——!”
“啪!”
杨炯“石头”,陆萱“布”。
“喝!”陆萱唇角微弯,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
“飞呀——!”
“啪!”
杨炯“剪刀”,陆萱轻巧地亮出“石头”。
“喝!”陆萱的声音满是畅快。
“飞呀——!”
“啪!”
杨炯不信邪,再出“石头”。
陆萱仿佛能预知一般,亮出的依旧是“布”。
“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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