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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气氤氲似云雾笼罩道观,团团光气在其中不住变幻、凝聚、化形。
那是曾受百姓香火又出于种种原因被送上飞来山的诸神,当然,它们并非神灵本尊,而是神像中日积月累生出的一点灵性。如无意外,它们应当在这荒山野观里被岁月风雨一点点磨去灵机,顶多借些神性给铜虎镇压凶顽,但在李长安把收集起来的香火信愿分与他们,并施以驱神之变后……
听。
云雾中有细细低语,有男人,有女子,有少年,有老人,他们在祈求平安,祈求健康,祈求驱邪,祈求除恶!这是香火的毒,是百姓的愿,亦是李长安口中千万之心。
“杀了他!”
群鬼齐动,扑入云雾。
……
夜啼使者化身汇聚融为一体,雾中飘来轻轻的嬉笑,一个红肚兜的小娃娃从观音像后怯怯探出头来,小儿鬼“咿咿呀呀”张开怀抱,蹒跚走近,孩子懵懂的小脸露着茫然,竟好奇地握住了恶鬼伸来的手掌,然后,紧紧抓住,咧嘴笑出缺一颗的门牙。
便见相继从周遭神像后又绕出三个孩子,一齐围上来,各自握住了恶鬼手脚。
嬉笑着。
撕~拉~
将这夜啼使者当场扯作五块,不见鲜血喷洒,一阵蠕动,五块残尸化作五个大小不一的婴孩。可那四个孩子见了,个个拍掌欢笑,更多的孩童从各个角落探出身子,无数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一大四小,仿佛瞧见了什么稀奇玩具。
这些孩子正是钱塘最不受欢迎的神灵之一——龙子龙女,即便回应了李长安的呼唤,得了李长安的香火,行事仍带着天真的残忍。
……
捷疾使者方俯身飞入光雾,顿有寒光刺面,一柄铁叉搅起烟气刺入眼帘,使者急以柄尾拨挡,脚步连踩,掠空绕到敌侧,顺势旋槟挥刺,却见“哆”的一声,铁叉只刺到木柄,敌人已闪身不见,身侧厉风来袭。
夜叉大吃一惊,雾中闪身再斗,一连交手数回,双方何止势均力敌,连反应招式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急急盘空而上,脱出云雾,对方也紧追上来,立于虚空对峙,光气消散,轮廓彻底凝实,化作一与捷疾使者形貌类似的大鬼,只是腰间盘的不是骷髅而是念珠。
夜叉作为鬼中名流,典籍中多有记载,此类既有为恶作祟的,自也有向善皈依的,这一尊响应呼唤的便是一位降魔卫道的夜叉大将。
……
草棚下,密密发丝如虫蠕动攀爬过座座神像,浓浓恶臭掺入香气中混出一种古怪难以言喻的气味,唉,一声叹息,一个着紫衣、面容姣好的女子走出光雾,向着玄华使者盈盈施了一个万福。
那使者味儿臭心更臭,毫无征兆,唯见“虫”流涌动,瞬间将女子吞没,滴沥着带毒的脓血,缓缓绞紧,紫衣女吃力地挣出一只手来,遥遥一点。
使者涌出臭发的伤口本是半分脓半分血,可顷刻间,半分血烂成了黄脓,半分脓却凝成了黑粪,脓粪里又钻出数不尽的白生生的蛆虫,骇得这大鬼尖嚎着死命抓挠。
紫衣女唤作紫姑,也就是俗称的厕神。
……
一道鬼影忽隐忽现潜到了紫姑之旁,摇身化作一头老鬼,正是那破法使者,鬼祟嘬嘴要吸,一股子寒意忽而摄住了脖颈,这老鬼慌张回头,见着一尊高大的天王像上蹲立着一个削瘦身影,光气凝成一对幽绿瞳孔,显出容貌,是个猫脸老媪。
破法使者急忙细看,天王像上已然一空,再回头,一张猫脸已抵在眼前,利爪伴着寒光一现,破法使者已捂着血淋漓的老脸惨叫跳开。
老媪唤作野婆神,实则是虎姑婆一类,多是被遗弃山林的老人所变,因人畏惧,被供奉为神灵。为了说服它帮忙,李长安可是叫炭球儿,挑了好几只声娇毛顺的猫儿在它神像边儿卖萌。
……
呼啸使者蹲伏屋檐,腹部高高鼓起又猛然一收,厉风呼啸直下,卷起满院云雾翻涌,吹得道士残袍猎猎,然而,风中的无形毒箭竟没了踪影?使者亦是惊愕,正要鼓气再吹,檐上灵光闪耀,一员神将怒目圆睁、手持铁鞭,一鞭将这刀劳鬼打下屋脊。
神将名为温太保,或说瘟太保,它并非泰山府君麾下那位亢金大神,实是某个乡野道派攀附大神名讳所供养的一位瘟神,随道派流落钱塘后,因着城中正牌温元帅的道场,作为仿品只好被弃置飞来山。然,其作为瘟神,神性中所蕴含破毒去疫却是真实不虚。
……
夔魖使者用蒲扇掩嘴捂笑,身影在雾中朦朦胧胧,步子落地无声,悄然探手,眼看要摸到李长安后背。
“小鬼安敢作祟!”
一名跨宝剑、着红袍的凶神拦挡在前。他一双赤睛外努,容貌竟比厉鬼还要狰狞丑恶几分。
此乃钟馗。
……
香气蒸蒸,鬼气腾腾。
更多的虚影自光雾中显化,他们或许已被风雨磨去了形貌,或许连自己的名字也忘却了,但此时却都义无反顾地迎上了一头头缚魂鬼。
为善除恶,守正辟邪,是为神灵之责,也是受香火之义,何须吝惜性命。或者说,也无性命可言,他们本就是千万次供奉、祭拜里凝聚出的一点神性、一点念头,受道士之术而豹变,也因豹变而燃烧。
也就是说……
道士横剑齐眉,眸光映着剑光雪亮。场中诸神皆他以灵性为芯,香火为蜡,以驱神之变唤醒,只消“蜡油”燃尽,灵机也会随之散去,介是,自己就将再度陷入重围。
鬼王怒气恶哼,吹起赤须飘飞如焰云。它本以为没了雷符的李长安就是没了爪牙的孤狼,倾力围杀取其性命轻而易举,没想其手段如此繁多,再说那十三家,本就心怀鬼祟,难说会尽力阻拦援军,若叫他驰援赶来,事情怕更有反复!
所以。
双方目光在空中冷冷相遇。
要在灵机燃尽前;抢在援兵到来前。
宰了他!
…………
鬼王首先发难。
它仰天厉啸,长身高高跃起,砸入院子,声势好比不周山断裂坠海,脚落处,地面立式掀起一道泥波石浪,汹涌奔腾,仿佛要将沿途一切通通摧毁。
轰隆间,一个高大可比肩鬼王的身形跨步而出,只身挡在涛头。石敢当是泰山石与石将军神性的混合,兼具镇灾殃、护良善之神力,他双手举起重剑——那剑本是石将军身前所用,只比寻常战剑规格大些,可在这一刻,光气汇聚,霎时化作一柄宽近两尺、长可丈余的巨兵——重重贯入大地。
下一刻。
怒涛撞上堤岸,数不尽泥块碎石冲天而起又轰隆落下。
一抹冷光乍现。
剑锋切开泥幕,李长安疾射而出,青白二气在鬼王膝上一闪而逝,鬼血泼洒如雨,鬼王吃痛趔趄,狂叫着挥手猛扫,掌风厉啸裹挟着数不清泥块石屑激飞如箭镞笼罩住了尚在半空的道士,然,身为鬼体轻盈,又驾驭清风,间不容发间横移三尺,与掌风擦身而过,叫那泥箭石镞徒徒飞上天去。
那里,两头夜叉缠斗正激,猝不及防被乱“箭”扫落坠地。
鬼王却看也不看,目射凶光紧追道士身影,重拳接连落下死咬不放,在这关头,泥沙飞溅,却是石敢当冲开泥雨,舍身狠狠撞在鬼王腰间。泰山石本体足有八万八千斤,这一击,怕是碰墙墙倒,撞山山摧,可鬼王却在霎时间曲膝沉腰,两脚如柱贯入大地,犁起土石如小山,硬生生抵住了冲击,更反过来抱住石敢当腰腹,正吐气开声。
目光骤然惊怒。
李长安轻飘飘飞过眼前,手中剑光一闪,它只觉喉头冰凉,几股赤须齐断。
石敢当趁机挣脱,挥剑将其砸退。
李长安亦轻巧落地,转身对上鬼王猩红双眸。
它那身肥肉比想象中更为坚韧。
砍得太浅。
振去剑上鬼血。
再来!
……
道士冷冽,石灵沉默,鬼王暴戾,短暂对峙,三道身影再度拼杀作一团。
鬼王撒开拳脚,端的是力大无穷,一拳一掌间皆掀起大风裹挟泥石如乱箭,拳掌本身更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好在石灵亦非凡俗,借了几分东岳之力,坚如金刚力比龙象,能与鬼王稍稍角力,手中巨剑虽然斩不破鬼王外皮,但也能为李长安创造时机,施以斩妖与白虎庚金之气。
交手数回,在鬼王愈发暴怒的狂吼里,长剑饱饮鬼血。
但李长安脸上却不见喜色。
太浅了!
流血可杀不死鬼神。
但石敢当的灵性却有燃烧殆尽之时。
李长安双目一凝,闪过鬼王一击,同时接连掷出丹丸。
霎时间,丹火冲天,朗映重云。
漫漫火光中,鬼王却晃动着犄角放声狞笑,能熔邪炼煞的道家真火与它不过是热气温汤,任由火焰加身,自顾自挥出重拳,拳风霎时暴起,在火焰中撕开一条通道,重拳随后而至狠狠砸在了石敢当的左脸。
石粉簌簌抖落,沉重的石人“咚咚”后退三步,猛然踩住退势,双手紧握巨剑裹起火焰如龙卷拦腰横扫而去。
鬼王不闪也不避,右脚抢步上前,左臂曲肘成盾,迎着来势凶猛的剑锋……
咚!
巨声激起大风瞬间压灭了丹火。
巨剑高高弹起,带着石人中门大开。
鬼王狞笑着左脚再抢一步,右手追上石灵踉跄步伐,一把拿住其咽喉,肥肉下肌肉如山垒起,竟是要以蛮力强行扼断手中石头脖颈。
却在这时。
李长安冷不丁自石敢当背后现身,一手翻过石人肩头,一手持剑砍在鬼王手腕,鬼王吃痛难免手上一松,石敢当抓住良机,抬肘顶开鬼王手臂,后撤半步,拉开一剑之距,剑柄已顺势从脑后绕到斜上方。
力劈华山!
巨剑斫在鬼王肩颈之交。
拼尽全力的一剑当即砸得鬼王双腿弯曲,然在跪倒的最后一刻,鬼王怒目裂破眼角,肥肉下骨头嘎吱悲鸣,竟然生生止住,恶狠狠抬头凝视石敢当,却没注意,李长安已纵身而起,脚下连点石人膝头、捍腰、肩甲,再次出现在鬼王视线中时,已近在眼前。
青白二气倒映眸中,森寒剑尖无限放大。
李长安将将落地,看也不看,翻身滚出数尺,便听得身后歇斯底里的咆哮,轰隆巨响伴着阵阵厉风在场中胡乱肆虐,道士干脆躲到一座锈铜像后,等到狂风息止,探身去看。
石敢当也被那阵狂砸烂打逼出数丈开外,原地唯余鬼王,它低着头,手掌横在鼻下,自眼眶涌出的鬼血沥沥积在掌心,目视良久,忽而一口吮尽。
场中回荡着它的狂笑。
“石头剑正好捶背,道士剑活似蚊叮,呵呵,不够,不够!”
李长安横剑仔细打量,数合厮杀下来,给鬼王留下的伤口皆已愈合无踪。
还是太浅。
再来!
…………
鬼王已厌倦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任由巨剑劈砸,抓着李长安一味穷追猛打,一时间场中厉风呼啸不断,吹得香火织就的云雾翻腾不已,“箭镞”更作急雨密布,波及到雾中鬼与神都顾不上彼此。
李长安更是狼狈不堪,纵有石敢当援护,连滚带爬也闪躲不及,只好消耗许多法力,驾起大风裹偏厉风与“箭镞”,叫它落在旁边草棚,已千疮百孔的棚子顿时咔嚓崩塌,房梁滚落到鬼王脚边,它哈哈大笑抄起,拿脊背硬吃了石敢当一剑,重重一踏,叫大地如水面翻涌起伏,奋力掷出了木梁。
那木梁在鬼王的蛮力之下,化作一枚巨箭。李长安前一瞬还在提身飞纵,下一刻,巨箭劈“波”斩“浪”直抵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
道士一边奋力拧转身形,一边将长剑贴上拨引,可那木梁所携力量大得骇人,李长安纵以超绝的身手勉强擦身闪躲开去,但仍震得长剑疯颤,握持不住,脱手而出。李长安一咬牙,脚步疾点,掠身追上一把扣住剑格,颤抖的剑刃划烂了手心,木梁贯入正殿,他自个儿也被这惯性狠狠摔在了石墙上。
眼前天地倒转,看得不远处,鬼王跺脚如擂鼓。
大地吐波。
惊涛怪浪奔涌而来!
这时。
高大身影再度横在了二者之间。
轰!
泥涛石浪再遇堤岸。
泥块碎石翻涌冲天。
石敢当一刻不停,双手提剑猛然前刺,穿开层层石雨泥幕,直取大步奔袭而来的鬼王。
“滚开!”
鬼王挥拳砸去,轰然巨响,愣把巨剑砸退,再抢步上前,攥拳化作重锤,破风生出尖啸,重重擂在石敢当肋下,竟将这石人轰得双脚离地,悬空而起。
也在这一霎。
一道迅疾身影再度跃出石人肩头,刹那抢入鬼王视线,当空旋身飞转,青白二气相激随着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圆弧,重重斫入恶鬼左肩。
锵!
竟迸出金石之声。
却是剑刃卡在了肩骨之上。
鬼神怒睁双眼猩红似火,道士眸光冷冽凛凛如电,迎面交汇的瞬间,道士握剑的双臂青筋暴起。
滋~钪!
剑锋与铁骨尖锐嘶鸣。
顿见瓢泼鬼血夹着大蓬火星飞溅。
鬼王肉山一样的身躯上,从左肩到右肋被硬生生犁出一道骇人的剑痕或说沟壑,翻吐的皮肉下可以看见白色的皮膜、暗红的筋肉以及铁灰色的嵌着深痕的骨头,以及,听着它腹中人头们一刻不停的哀嚎与雀跃欢呼。
它那一对猩红死死追随着李长安落下的轨迹,因剧痛而抽搐的嘴角挂起一丝……得意?
“抓住你啦!”
鬼王磨盘也似的右脚不知何时抬起了半个后脚掌,在李长安一击得手,脚尖点地正要闪身后撤之际。
“轻轻”一跺。
咚。
地面应声泛起微澜,叫着力点为之一乱,身子趔趄栽倒,一只巨掌已夹带轰鸣兜头拍下,而石敢当方被打退,哪及来援?
鬼掌未至,呼啸掌风已肆意拉扯脸孔,道士死死盯着头上占据了所有视野的青灰鬼掌,曲膝蜷身,将那半副残甲顶在臂前。
咚!
又是一声巨响。
李长安重重跪倒在地。
残甲早在巨掌临身的一瞬崩作烂铜片四散,怀中的护身符迅速一齐燃作飞灰,金光相继浮现又崩裂,唯余最后一道摇摇欲坠护着他没被拍成一滩鬼饼。
李长安却没有趁机撤身,反而借这金光破灭前的最后时机,在脚边浮土之下扯出一串铁链——铁链非是凡铁,却是昔日运送泰山石所用,因被石头压住难以回收,干脆留在了庙中,被不明所以的信徒传说为石敢当捆缚恶鬼的铁索一并受到祭拜,已是神体的一部分——李长安奋力抛起,将鬼掌死死缠住,又翻身到了鬼掌手背处,以宝剑缠住神索深深钉入地面。
嘶声大呼:
“快!”
石敢当依旧无言,重重猛踩,泥土翻飞间,腿部关节石头嘎吱磨响,强行刹住踉跄,在地面留下一个大坑,已然举剑反扑而回。
一时间,鬼王右手被李长安牢牢锁住,抽脱不出,只能无奈轰出左拳,虽然是匆忙间的迎击,但声势依旧骇人,拳风轰鸣,大有一拳能开山裂地之威,可这一次,石敢当既不躲也不挡,反而抬起肩膀,将整个身体甩了出去,这八万八千斤的泰山石灵与鬼王的拳头彷如两山相撞,掀起的气浪几将院中香火信愿织就的云雾一扫而空。
嘎~吱~吱!
筋骨哀鸣,石屑纷飞,短暂的角力后,却是石敢当赢下半招,粗暴地挤开了鬼王左臂,闯入其怀,反握的巨剑高举,剑尖对准了鬼王胸腹间尚未弥合的伤口。
鬼王说得没错。
石敢当的剑强而钝,李长安的剑利而弱,单独对上鬼王那身铜皮铁骨,伤害都有限。
可二者合二为一呢?
巨剑狠狠贯入。
…………
“大王!”
“主公!”
恶鬼们遽见此幕,接连作出惊呼。
大鬼们各自拼命要甩开对手纠缠,缚魂鬼们更是不顾一切扑来,要抢下着窟窿城之主,却在这时,院中本已打翻、暗淡的法香忽而香头炽亮,云雾如烟波骤生、如海潮倒卷刹那织起白茫茫一片,浩浩荡荡,卷起一圈高接云天的雾墙,将一众恶鬼与神灵统统隔绝在外。
留得雾墙中心,把宝剑作了铁桩的李长安死命压住剑柄,石敢当用全身气力将长剑一寸寸压入鬼王身躯,剑刃从其后背透体而出,腥臭的鬼神之血沿着剑身如泉涌,血中鬼毒侵蚀大地滋滋冒出烟气。
鬼王头颅低垂,怔怔看着贯入胸膛的重剑。
许久。
“呵、呵!哈哈哈哈哈!”
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翻作音浪阵阵冲入雾墙。
“有意思,好手段!”
李长安听着,心里顿时一突,便见得眼前被铁索缠住的臂膀厚实的肥肉下忽的垒起叠叠肌肉,霎时膨胀倍余,勉励支撑的铁索立遭崩断,李长安自己亦被甩飞出去。
又见鬼王忽以头槌砸得石敢当踉跄半步,紧追着再一记正蹬,直将这近十万斤的石灵踹得平地而起,横飞数丈,轰然滚地。
挣脱了束缚。
鬼王却未乘胜追击,却是高举双拳,往胸膛奋力一锤。
噹!
彷如是以铁锤锻打砧板的声响放大千倍万倍,雾墙中首当其冲的李长安只觉脑子一嗡、双耳剧痛,所幸身是魂体,若是肉身恐怕脑髓都要从耳洞中挤出来!
亦在这声响里,鬼王身上肥肉起伏翻波,肢体不住扭动。
再看去。
原本肉山般的鬼王赫然再庞大了一圈,只是周身肥肉尽去,余下青黑色的皮裹着嶙峋的骨架,而那骨架却如此怪异,仿佛无数次被砸断又自行愈合,根根骨头肆意交错又纠缠,甚至挑破皮肤,如刀枪般刺入空气。
是啦。
道士心头闪过一丝明悟,相传鬼王是苦工所化,这大概才是他的本来模样。
鬼王依旧低头,依旧瞧着胸前重剑,依旧举起了双臂。
虽不知所欲何为,但李长安的灵觉却在疯狂刺痛神经。
无论如何。
阻止它!
李长安纵身飞掠如雨燕,霎时穿越十数丈,抄起地上宝剑,青白剑光再现。
石敢当亦翻身而起,发足狂奔,将数万斤之躯抛掷而来。
然而。
还是晚了一步。
鬼王的双臂已在胸前猛然交错。
锵!
巨声里再掀气浪。
道士只觉自己迎面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壁,浑身骨头都在寸寸断裂,虽然他没有骨头,被气墙压得倒飞而回时,他不可置信地瞧着鬼王胸膛前那片片碎裂的巨剑——泰山石之灵以厚重坚固著称,那重剑也历经数百年不朽不坏,两者神性相合本该坚不可摧,而今,竟然断裂了——李长安砸入道观主殿,这座今日受尽折腾的建筑终于不堪摧残,“哗哗”倒塌。
而在那雾墙中心,只余下鬼王与石灵。
…………
方才气浪劲吹,亦压得石敢当弓身举臂抵挡,但待他放下手臂,抬起头来,望见的确是鬼王居高临下的戏谑目光以及高举如锤的拳头。
当!
这一刻,鬼王的拳头作了铁锤,大地作了铁砧,而石敢当便成了两者间那块可怜的顽铁。
重锤狠狠砸在石灵的头顶。
顿见石粉纷飞,石敢当轰然跪下,捶打声激起声浪震得雾墙颤动。
鬼王又举铁拳。
当!!
石敢当无力伏地,只用双手勉励撑起身躯不倒,石屑“簌簌”,身上蔓延出网状裂纹,激起的声浪震得雾墙摇晃不休。
鬼王再举铁拳。
当!!!
石敢当彻底扑地,石块片片剥落,裂纹蔓延周身,声浪轰鸣里,雾墙层层溃散。
鬼王厉声狂笑,牵动串在骨架间的张张死人面孔凄厉哭嚎,这一次,它对准了石敢当的脑袋,抬起了脚。
狞笑落下。
眼看石灵身死在即。
鬼王身躯却忽的一个趔趄,脚步歪了半尺,只踩烂了石敢当半张面孔。
它怒目回望,竟是地面钻出了几条手腕粗细的树根缠住了它的小腿,紧要关头,把它往后拽了半步。
鬼王大怒抬脚,拔起树根,却没想带起土块翻飞,更多的树根牵扯而出,蟒蛇一般缠住双腿,缘着躯干向上攀爬,它急急挥爪撕扯,那树根虽韧,却也难抵鬼王蛮力,但奈何树根仿佛无情无尽,扯断一根,钻出十根,扯断十根,缠上百根。
鬼王怒骂着疯狂抓扯,却没注意,一些纤细的树根已悄然爬上手背,缠住手指,突兀往后——
咔!
鬼躯亦是人躯所化,十指连心,立马教它痛得仰天大叫,树根却趁机一拥而上,缠死臂膀,勒住脖颈,绞住犄角徐徐收紧。不消片刻,鬼王周身已被树根死死缠住,唯余一张鬼脸怒目向天。
到了这时候,李长安才灰头土脸把自己巴拉出来,一个滚身,猛然窜起,手把宝剑杀气凛凛,待看清场面,愣了愣,喘出一口大气。
“万年公,您老可总算来了。”
有风吹入溃散了大半的雾墙,送来馨香,仿佛是在解释说:“作为一株树以及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走得慢些亦是无可奈何,还望府君见谅。”(最开始写的万年公是榕树,但后来不小心写成槐树,以就近原则统一为槐树,见谅)
能及时赶到已是邀天之幸,李长安又怎会真去抱怨,他匆匆叉手权作招呼,忙返身从瓦砾里翻出一口大箱子,一脚踹开,但见箱子里密密麻麻堆满了符鸟。
双手掐诀,急诵法咒。
“震亨九气,霭郁青宫。生气重重,化成九龙。木公驾气,色正苍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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