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现身的大鬼大多是盘踞在地上六井所在里坊的监守,也就是说,己方暗度陈仓虽被窟窿城察觉,但鬼王麾下的主力却未及返还……等等。
不对!
那狰狞使者专为鬼王背负法座,以窟窿城对解冤仇忌恨,有机会一网打尽,鬼王没道理不亲自出马。
狰狞使者既出现在此处……
“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狂笑声压住了满场喧嚣灌入地厅轰隆回荡。
李长安猛地从思绪里拔出,四下惊顾,却根本分不清声音来自何方,好似从六条井道里一同作响。
他识得这个声音。
“贵客不请自来,险叫本王失了礼数,孩儿们还不快快招待贵客。”
轰隆笑声回荡里。
六方攻势霎时越发猛烈,鬼卒们发了狂般冲击防线,井道中有新的大鬼现身。
相国井口忽的吹入灰绿浓雾,无尘周身佛光大作,竟压制不住,反让怪雾笼住佛光暗淡——驱霾驾雾,行瘟布疫,痈疟使者——井中恶鬼趁机一涌而入。
“既是贵客,法王何不现身一会?”
李长安口中回应,挥袖掀起大风压倒毒雾倒卷而回,又纵身跃去,将闯入法阵的鬼卒尽数斩杀。无尘稍得喘息,割开手腕,扯下项上珠串缠裹上去,鲜血沾上念珠,佛光夺目而出,更甚先前。
“是贵客,亦是恶客。小老儿心慈,可见不得刀兵。”
大方井口,防线压力骤增,杨欢又吐出剑气,姚羽再掷出丹丸。可这时,井道中突兀转出个黑衣大冠、面如铁铸的大鬼。他指着姚羽:“拙。”丹丸滴溜溜落地无声。又指向杨欢:“落。”
剑气当空一滞,竟直直坠地——笔削生死,言断成坏,判官使者——措手不及间,数不尽刀枪剑戟向二人攒刺过来。
“贫道亦有此意。不若我方收了兵刃,你方放开道路,省得再伤和气。”
符鸟“嗾嗾”如箭飞入井口,又灵巧振翅各自钻入鬼卒的眼耳口鼻。道士手掐法诀,催动朱雀羽章之符,在阴寒深积的魙巢虽掀不起大火,却足以从内部煮烂鬼卒的脑袋。他又拾起一截断矛,镀上青光,奋力一掷,虽没甚准头,却也惊得判官使者散去妖法慌忙退入黑暗。杨欢忙收回剑气,姚羽急诵法咒,将井口鬼卒炸成碎块。
“好说好说,只是地下道路复杂,若要离开,须得本王指路。”
金牛井口,血水化作刀斧劈落,邓潮照旧挥棍打散,却没想,血水中藏着大团大团的漆黑发丝,灵如蛇,韧如钢,在空中飘飞好似水藻在池底浮动,缠住铁棍,又攀附而上,死死裹缠住了邓潮——缠肉缚骨,吸血食髓,寒池使者——重甲大鬼伺机而上,巨斧兜头劈下。这关头,邓潮咬紧牙关,怒吼在胸膛炸开,硬生生挣开臂膀,匆匆举棍拨挡落斧。可那巨斧看似粗苯,实则灵巧,忽而一折绕开长棍重重斫在邓潮肋下。
当!
钢铁之躯上深深凹陷起蛛网状的裂纹。
“不劳费心,我等有路下来,自然也有路出去。”
剑光乍现,逼退了重甲大鬼,青芒飞转三两剑割开了鬼发,李长安已护在井口当前。邓潮踉跄后退,扯开身上断而不僵的发丝,散了铁身,用小刀剜出肋下钻入了伤口的碎发,又解下一囊烈酒,一半豪饮,一半淋上伤口。此酒是海上跳帮所用,有毒却有助厮杀。邓潮再化铁身,青灰上夹杂起丝丝血色。
他怒吼上前替下道士。
“道士误矣,此路不在东南西北,只在本王脚下,若循此路,生前富贵、死后尊崇应有尽有!岂不美哉?”
西井口,鬼将们的战斗不像其他人那般花样百出,他们只是谨守在法阵之内,沉默地摆出战阵,一遍又一遍递出手中的兵刃,却牢牢将恶鬼们堵在了井道中。
刘元持刀盾在战阵最前头,从容地挡住面前鬼卒的突击,再娴熟地刺出横刀,可预料中贯穿鬼首的景象并未发生,他诧异低头,持刀的手臂已然不翼而飞。左侧的董进立时挺长槊来救,方迈出一步,身子便无由一斜,眼角余光里,半截右腿留在了原地——遁身匿形,聚散无定,幻形使者——防线骤然告破,群鬼争先抢入。
“若不从呢?”
一蓬骨屑突然泼入井口,在虚无处浅浅现出一个模糊轮廓,接着,一罐火油紧随而至,将轮廓勾勒得更为清晰。李长安弹出了从姚羽处借来的丹丸,哄~丹火霎时引燃火油,那幻形使者惨叫着退回了井道。
李长安持剑上前和景乙挡住群鬼。
身后,刘元、董进相互搀扶而起,肩并肩,彼此借于手脚,依旧沉默着走上前来。
“那便只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
“譬如那龙涛,进了本王肠胃,与他那同门团圆!”
李长安挥剑的手一颤,猛地昂起头来。
却不是因为龙涛。
今晨出发前,大伙儿都饮下了诀别酒,每个人都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叫李长安变色的,是在这纷乱的战场里,听到的那一丝刺耳的……
咔嚓。
…………
红光熄灭了。
恶鬼们却没急着围攻上来,他们清理掉井口堆叠的尸体,踩着“铿锵”的甲叶碰撞声一队队鱼贯而入,从四面八方列起森严战阵,竖起刀枪剑戟如林。
大鬼们反而退回了井道,没有舍命赌一赌道士会不会顾忌地上生灵请下雷霆的意思,或许在它们看来,解冤仇们已成瓮中之鳖,只消坐看最后的围猎,然后享受猎物的血肉精魂便是。
最后一环法阵内,大伙儿肩并着肩,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也能感受到彼此的虚弱。
李长安频频四下援护,受了太多伤,透支了太多法力,隐隐有种一念松懈便将散归尘埃的错觉。
无尘的双唇因失血而苍白,脸上却泛着不自然的朝红,他终被疫气所侵,喉中止不住的咳嗽,手臂伤口已然化脓。
镜河衣甲散乱,盾牌已被砸烂丢到一边,握住打鬼鞭的手因脱力而颤抖。
邓潮依旧怒目圆瞪,但雄壮的身躯不自觉佝偻许多,他已难以维持法身,身上遍布网状的骇人伤口。
裴液的葫芦已放不出飞刀,杨欢的口中已吐不出剑气,姚羽的丹丸也即将耗尽。
解冤仇似乎已走到穷途末路。
大伙儿紧紧盯着眼前的枪林刀丛,却也忍不住偷瞧被围在中间的抱一。
好似发现了众人的小心思。
“李道人,你这蠢材!无尘和尚,也是傻蛋!你们当真以为随便一个老牛鼻子能毁掉本王这百年大阵?!”
鬼王笑声愈发得意,笑声隆隆压得抱一几乎趴伏在了阵图上。
李长安询以目光。
抱一埋着头。
胡子、身子和着嗓子一起颤抖。
还是。
“快了,快了。”
李长安明了,叹了一声,转头呼唤。
“姚道友,是时候了。”
姚羽正朝对面呲牙,闻言大惊。
“可咱们还在巢里?”
“顾不得许多,快!”
姚羽于是咬牙点头,闪身退进圈内,口中急诵:
“天降阳精,地升地火。”
“急急如律令。”
手掐法诀,往地上重重一摁!
什么也没发生。
姚羽呆了一瞬,不死心地再诵咒掐诀。
结局依旧如故。
“小牛鼻子在找什么?是否是此物?”
随着鬼王讥笑,四面忽的抛来数不尽的断碎红绳。
原来。
大伙儿的暗手早已被恶鬼识破。
碎绳在众人惨然的目光里纷纷如雪下,同时间,鬼卒也整好阵型,在声声嘶吼里四面收拢,刀枪剑戟寸寸紧逼。
“无尘。”
“晓得。”
无尘拿出了最后的手段——曾在刘府使用过的佛像。
“嗡,巴杂,嘿,嗡,巴杂,詹杂,摩诃噜呵呐吽嘿。”
密咒字字落地间佛像片片开裂,孕育经年的佛光喷薄而出,刹那照彻地厅,并向井道浩荡涌去。
光照之处,鬼卒洗净怨煞,显出生前容貌,放下兵刃,微笑合什。
众人趁机拔腿就往小方井而去,方才的厮杀中,唯这条井道里大鬼最少。
至于沿途的鬼卒,轻轻一撞便化为光屑飘散,留着腐朽衣甲委地。
佛像碎裂得很快。
众人方奔至井口,光芒退去,眼前又是幽深而惨绿的井道。
正要一鼓作气冲进去。
忽然之间。
一种熟悉的寒冷摄住了飞奔的脚步。
…………
寒气攀上脚踝,侵入骨头,沿着骨髓向上,钻进头颅,死死攥住眼球,叫人双眼不得不眨也不眨地对着前方。
在前方的拐角处。
缓缓涌入一种散如烟、浓如墨、稠如油的东西,它充斥了井道,吞噬了光亮,吞噬了声音,甚至沿途的鬼卒。
它们本在佛光中得到了安宁,可在怪雾出现的一霎,它们又重坠黑暗,腐烂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却被寒气摄住一动不动,被这怪雾,被这魙!一个接一个吞没。
“退!”
李长安的厉吼唤醒众人神志。
众人慌忙退回地厅,要另择道路,却绝望发现相国井、金牛井、白龟井……每一道横井中俱有魙群如烟似雾滚滚而入。
无路可逃,无处可去。
众人只好再度缩回法阵内环,眼睁睁看着魙群似慢实快地涌入地厅,织成一圈高高的雾墙,而后徐徐沉降,凝成半流体的沥青模样,从空中丝丝缕缕垂挂下来,在地上缓缓翻涌。
越过“沥青”,可以望见井道里立着一个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一头头大鬼,等候着可能降下的雷霆驱散魙群,然后一拥而上,将“解冤仇”们生吞活剥。
至于鬼王,从始至终未曾现身,只有张狂的笑声又在地厅回荡。
“本王予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哪个跪下磕头,便饶他小命,来日赐他当个座下童子也未尝不可。”
没人回应,只有沥青般的魙潮翻涌着愈来愈近。
李长安忽的轻轻吐了口气,似笑似叹,曲臂夹住剑身,拭去剑上残血。
平静道:“来了。”
无尘收起剑,双掌合什:“终于来了。”
抱一一改慌张,轻抚长须,神情莫名:“总算来了。”
短短三句话,魙潮已逼至眼前。
法阵内环的令牌早早发出尖锐的颤鸣,浮出淡红的光幕将众人倒扣其中,虽仍难抵浸骨的严寒,却护住人的神志暂不为其所夺,也让众人能在几乎伸手可及的距离,看清了魙的模样。
原来,它不是沙状的不是雾状的也不是水状的,它是一个个无声哀嚎的人形被挤压被捶打被撕扯得不成形状后,再揉作一处。
李长安突然开口。
却非回答鬼王,而是问起在场某人。
“邓居士。”
“啊?”
“你可知‘魙’为何会被轻易调离巢穴么?”
邓潮满脸茫然,不明所以。
“不是说鬼王身边有咱们的死间吗?”
“用间确系用间。”李长安意味深长,“可用的不是死间,而是反间。”
邓潮瞪大牛眼,张嘴似要发问,可双手却迅速探出,抓住了李长安右臂。
周身同时转为青灰,又变作个刀枪不入又力大无穷的铁罗汉。
用力一拧。
顿将李长安持剑的手臂拧成了麻花。
面上还哪有惊愕,分明全是得意。
可下一秒。
得意霎时僵住。
楞楞低下头。
李长安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短剑,裹着白光,从他肋下的裂隙处贯入,扎进了心脏。
这下什么佯装的惊讶与得逞的得意都没了,他“唉”了一声。
“我若不受伤,这一剑杀不得我。”
“不错。”
李长安点头,拔出短剑,轻轻一推。
邓潮踉跄两步退出了光幕,跌进了魙潮,魙潮并未涌上将他似鬼卒一般吞噬,反是让开,由得这尊千疮百孔的铁罗汉倒在了青石板上。
咚~
伴着坠声落下的还有数个抛出的陶罐。
它们落进魙群,然后一同炸开。
飞溅出的不是火油,而是一种古怪的液体。
它比魙潮更黑更稠也更冷。
刚洒入魙潮,翻涌逼近的“沥青”便为之一僵,仿佛冻结。
可在刹那后。
寒冰化为热炭。
极冷变作极热。
沥青般的魙潮骤然鼎沸。
不。
不是鼎沸。
是在瞬间蒸腾!
魙潮炸开成一个个仿佛《呐喊》中扭曲人形状的烟气冲天而起,他们发出无数刺耳哀嚎漫天飞窜,很快滚滚黑烟便填满了整座地厅。神龛中的坐尸们也呼应着身子剧烈颤抖,面孔开始抽搐,仿佛有事物在内蠢动,却因封死的孔窍不能脱出。
混乱里隐约听得鬼王惊怒的呵斥,接着,一个巨大骷髅匆匆钻出井道,下颌骨不住开阖,似在诵咏。
众人脚下的阵图随之运转升起冷光,激得所有神龛中的法香开始迅速燃烧,似无数颗大星,在铅云中耀目,镇住群尸渐归平静。
这关头。
抱一俯身在阵图里又添了一笔。
冷光破碎。
“群星”随即隐没。
啪啪啪啪啪啪!
密集声响仿佛骤雨击窗,那是神龛中的坐尸接连绷断了缝线。
睁开双目,流出血泪。
张开嘴巴,将饱经折磨的残破灵魂与深积的怨恨一并呐喊而出。
汇入滚滚烟气。
肆意发泄憎恨与痛苦。
……
魙。
究竟是什么?
鬼死所化?恐怕钱唐的有识之辈都不相信这个说辞,但也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李长安亦是如此。
直到借喷化之变走了一趟魙巢,再在刘府目睹老供奉祭炼鬼将,又想到飞来山上不成形状的厉鬼以及斗狠而死的三兄弟。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魙就是鬼。
是被折磨到极致催生怨气大到足以质变的厉鬼!
通常而言,在怨气质变之前,魂魄就该承受不住折磨与怨恨而魂飞魄散了。但钱唐不同于别处,这里阴阳混淆,魂与肉联系更紧密,魂魄也更重。所以黄尾所以是黄尾,所以飞来山上失了人形的厉鬼才能继续苟延残喘。
在钱唐,只要将人的亡魂封在他的尸体中,他便会在躯壳日渐腐烂里受到难以想象的折磨,一直折磨将要魂飞魄散的边缘,便会催生出极致的怨气,介时将其放出,投入香火以祭神之法勒束,便能得到一只至衰至秽至阴的怨气之“神”。
如此之“神”,炮制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成功率难免极低,所得成果也只会是不经用的消耗品。
但无妨。
只要有足够的香火,有足够的尸体与亡魂,不计成本的大规模炮制就可祭炼出足够多的怨气之“神”,再将他们合在一起驱使,便是鬼王手里最恐怖最锋利的武器——
魙!
过于锋利的武器往往伤人也容易伤己。
而要让魙失控,反噬其主,有一种最简单也最困难的法子,即用更阴寒的怨恨去打破维系其存在的怨气与香火的平衡。
譬如,万年君脚下黑池最深处沉积千年的厉气。
鬼王其实说得没错。
抱一法师虽然师出玄门正宗,又精擅仪轨,却也没能力短时间内摧毁制造与约束魙的大阵。
但他不必摧毁大阵,他只需让大阵运转停滞短短一秒。
关键时刻。
一秒足矣!
……
数不尽怨魂哀嚎着拖曳着怨气在地下掀起一场黑风暴。
众人躲在光幕中,仿佛身处风暴中心,胆战心惊看着阵外风暴肆虐的景象。
他们看见,不可一世的骷髅使者像是落进蚁群里的蛞蝓,被迅速肢解后啃食殆尽。
看见,力大无穷的狰狞使者因身形稍稍迟缓被魙群攫住,然后似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毫无反抗地被一口吞没。
看见,诸鬼使被惊散,被撵上,被吞食。
看见……
什么也看不见了。
浓浓黑烟已彻底笼罩住法阵,时不时有狰狞面孔撞击光幕。脱了束缚的魙固然优先攻击它们的仇敌,但指望这些行将消散的厉鬼理智尚存,冤有头债有主,只是妄想。它们的痛苦与怨恨平等地给予每一个活人与死人。
令牌早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剥裂声,光幕也开始频频闪烁。
虽然冷意还纠缠心神不去,虽然方才的一幕幕犹在眼前,但大伙儿都握紧了各自家伙。
付出了多少流血牺牲,好不容易重创了窟窿城,却毫不抵抗地窝囊死在这阴暗地底。
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
当令牌破碎,光幕消散的一霎。
尽管或许是无谓的挣扎。
众人还是怒吼着向“风暴”挥出了兵刃。
一阵冷得彻骨的黑气拂面。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到来。
刀剑都落在了空处。
地厅里静悄悄的,没有魙群,也没有鬼使,只有残留的“沥青”渗入满地骨骇,更添阴寒。
良久。
“我们……”
姚羽讪讪道。
“成功了?”
…………
“我们成功了!”
刘府陷入了一片欢腾。
李长安一行在地厅中回过神后,趁着鬼王没返还,赶紧离开六井,潜回了刘府,在五娘为几人包扎的时候,简单地向留守的大伙儿述说了经过。
邓波连连抚掌惊叹。
“奇也!险也!没想,两路出一路归。壮哉!龙涛与诸位弟兄。没想,诸位能行这暗度陈仓之策,果然不愧是清净僧!”
“是啊。”无尘喟然长叹,“更没想,贫僧如此识人不明,把毒蛇误认为蛟龙。邓施主可知,我等早知魙巢所在,缘何今日才出此险策?”
“为等镇抚司的镇物?”
“镇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需确定谁才是内鬼!”
周遭呵斥声与刀剑出鞘声不断。
邓波惊起四顾,他留在身边的护卫已被尽数拿下。
身躯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弛下来。他不似他的兄弟,没那么强横的勇力。
“贫僧怎么也不明白。”无尘很是困惑,“施主是从海上脱颖而出的豪杰,以你声名才俊,缘何甘愿给一恶鬼作走苟?!”
场中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片鸡飞狗跳,险些以为解冤仇还没打赢鬼王就要先火并一场,好在听了无尘言语,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个个竖起了耳朵。
良久。
邓波:“凭什么?”
无尘蹙眉:“凭什么?”
邓波逼视无尘,仿佛他才是那个质问之人:
“钱唐坐拥海河之利,此间的繁华,皆是我等商贾提着脑袋一船一船从海龙王嘴里讨来的!十三家不过成天摇动口舌蛊惑愚夫愚妇,便能坐享泼天的富贵,却叫我等只能吃他们漏下的残渣剩饭。”
邓波再度重重道。
“凭什么!”
“只为钱财?”无尘言语里说不出的失望,“只为钱财,你就出卖了刘仆射?出卖了你的妻子儿女?”
“多半是假的。”
黄尾在旁插嘴道。
“坊间早有故事,有外地海商来钱唐做生意,周转不灵,就拿妻儿抵押,却从此一去不回,事后追问,哪是甚么妻儿,都是路边买来的。”
邓波听了冷冷一笑。
“狗嘴喷粪。”
他不屑道。
“妻子是我发妻,儿女也是我血脉。大丈夫欲求功业,岂可吝惜妇人孺子?”
他不再理会黄尾,定定看着无尘。
“和尚你出身贵胄养在巨室,哪里明白?这不是为钱,是为了公平!”
“鬼王是凶!鬼王是恶!但鬼王公平,他吃饱了贡品,便任你施展。可十三家却什么都想拿,什么都想要!”
“你说我是狗?可以。”
“可你呢?”
他环视众人。
“你们呢?”
“摇着尾巴、打生打死要给人家当狗,十三家搭理你们么?”
莫名其妙成了狗的李长安,清风拂面不为所动,可其余人见内鬼被揭穿了还敢挑衅,纷纷怒骂起来,甚至有冲动者要上来动手。
无尘赶紧道了声“阿弥陀佛”,压住场面。
郑重道:
“我等倡公义诛恶鬼,岂能以鹰犬视之。”
说罢,话锋一转。
“施主应该晓得。在钱唐有两张帖子最为知名。一是千金贴,人人避之不及;一是赏仙贴,人人求之不得。千金贴,逼人下幽冥赴鬼王寿宴,叫人倾家荡产魂飞魄散;赏仙贴,邀人上仙山登真君仙宴,请人品鉴百宝、受享仙福。”
“实不相瞒,今日我等归来途中其实耽搁了一阵,乃是增福庙的神将送来了一样东西。”
他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素白请帖。
“赏仙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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