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仁风
邯郸的暑气是被风卷着热浪砸下来的。入伏才三日,太阳便像熔了的金箔,把街巷烤得滋滋冒白烟。青石板路烫得能烙熟鸡蛋,墙根下的狗吐着舌头直喘,连平日里最热闹的西市,此刻也只剩寥寥几个商贩,蔫头耷脑地守着摊位,草帽檐都垂到了眉骨。
素问刚巡完城南药田,锦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肌肤。她掀开车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尘土与隐约的喧嚣。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喊“晕倒了!”,话音未落,便有学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先生,西市口有个卖瓜的商贩倒了,脸憋得通红,怎么喊都没反应!”
素问心头一紧,立刻跳下车。人群已围成一圈,窃窃私语里满是焦灼。她挤进去,见那商贩趴在瓜摊旁,双目紧闭,嘴角挂着白沫,额头滚烫得吓人。“是热射病,耽搁不得。”她当即跪下身,指尖在商贩鼻下探了探,尚有微弱气息。
“取银针来!”素问声音清亮,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人群。学徒递过针囊,她捏起一根银针,快速刺入商贩人中穴,轻轻捻转。片刻后,商贩喉间发出一声轻响,眼珠动了动。素问又摸出随身携带的瓷瓶,倒出几滴深褐色药液——这是她按古方改良的藿香正气露,比汤剂更易吸收——撬开商贩牙关喂了进去。
“谁带了井水?”有人立刻递过葫芦,素问让学徒用湿布蘸了水,反复冷敷商贩额头与腋下。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商贩终于睁开眼,虚弱地喘着气:“水……水……”
人群中响起松气的赞叹,有老者捋着胡须道:“素问姑娘真是神了!去年这时候,东市也倒了个卖布的,没等郎中到就没了气。”这话像根针,扎得素问心头一沉。她望着街头蔫蔫的行人,又想起传习所里堆积的药材,一个念头骤然清晰。
回到医署时,李伯正在清点新到的藿香与佩兰。见素问满头大汗闯进来,他忙递过凉茶:“姑娘这是去哪儿了?脸都晒红了。”
“李伯,”素问接过茶一饮而尽,“咱们得在街头设急救点。”她把西市的事说了,“这暑天还长,若是人人都等送医,不知要耽搁多少性命。”
李伯一愣,随即点头:“姑娘说得是。只是街头设点,需得人手、药材、器具,还要防着日头晒。”
“人手从传习所挑,选手脚麻利、学过急救的学徒。”素问语速极快,“药材就用藿香、佩兰、薄荷这些解暑的,我再配些清凉解暑茶,煮好了装在大瓮里带去。器具……让王二柱打几个简易的木架,搭个遮阳棚,再备些干净的布巾、瓷碗。”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跛脚少年阿石领着几个学徒站在门口,眼神亮得惊人:“先生,我们听说要设急救点,特来请命!我娘当年就是中暑没人救,我懂怎么帮人!”
素问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眼眶微热。她点点头:“好。阿石带三个人去西市,那里商贩多;其他人分守东市、军营门口和城门口,这几处人最杂。”
次日天刚蒙蒙亮,医署门口已热闹起来。学徒们抬着大瓮,扛着木架,提着装满药材与器具的箱子,脚步轻快得听不见疲惫。素问亲自检查每个急救点的布置,见遮阳棚搭得牢固,解暑茶冒着清冽的香气,才放下心来。她特意叮嘱:“遇着轻症的,教他们掐人中、敷额头;重症的立刻送医署,千万别耽搁。这茶是免费的,渴了的都能喝。”
二
西市的急救点刚支起来,就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凑过来,犹豫着问:“姑娘,这茶真能喝?不要钱?”
阿石连忙递过一碗,笑道:“大叔,您放心喝,这是我们先生配的解暑茶,喝了解渴又防中暑。”
货郎接过茶,一口灌下去,顿时眉开眼笑:“好家伙,这茶里有薄荷吧?凉丝丝的,从喉咙爽到肚子里!”他喝完又要了一碗,临走时还不忘喊:“这急救点的茶真管用,大伙儿快来喝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西市。商贩们纷纷放下生意,过来讨碗茶喝,孩子们也围着瓮边打转,叽叽喳喳要水喝。阿石和学徒们忙得脚不沾地,一边递茶,一边教大家辨认中暑的征兆:“要是觉得头晕、心慌、出冷汗,就得赶紧找阴凉地儿,喝碗茶歇着,再不行就来这儿找我们。”
正午时分,日头最毒。一个卖花的老妪突然扶住花筐,身子晃了晃。旁边的商贩见状,立刻喊:“阿石小哥,这儿有人要中暑了!”
阿石几步冲过去,扶住老妪坐到凉棚下,先递过一碗解暑茶。老妪喝了两口,气息平顺了些,但还是脸色发白。“婆婆,您是不是觉得恶心?”阿石记得素问教的问诊要点,“来,我给您按按内关穴。”他用拇指按住老妪手腕处的穴位,轻轻按揉。
老妪闭着眼点点头,片刻后睁开眼,叹道:“好多了,多谢你啊孩子。刚才就觉得天旋地转,腿都软了。”
“您这是轻症中暑,歇会儿就好。”阿石递过一块湿布,“您敷着额头,再喝碗茶。以后正午别出来卖花了,天太热。”
老妪接过布,眼眶有些湿:“家里孙子等着吃饭,不出来不行啊。多亏了你们设这个点,不然我这老婆子还不知道要倒在哪儿。”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汉子背着人狂奔过来,嗓子都喊哑了:“救人!快救人!”
阿石抬头一看,汉子背上的人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浑身滚烫。他立刻喊道:“快放下来!取藿香正气露!”学徒递过瓷瓶,阿石撬开那人牙关,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又让人用井水浸湿布巾,冷敷额头与脖颈。
“他是我伙计,”汉子喘着粗气,急得直跺脚,“我俩在码头扛货,他突然就倒了,脸都紫了!”
“别慌,”阿石稳住心神,按素问教的方法检查脉搏,“脉搏还稳,先救醒再说。”他又取出银针,刺入人中与十宣穴。几分钟后,那人喉咙动了动,咳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
汉子激动得直作揖:“多谢小哥!多谢素问姑娘!你们真是活菩萨!”
阿石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等他缓过来,你们就送他回家歇着,千万别再干活了。”
这一日,西市急救点就救治了七个中暑的人,分发的解暑茶装了满满三大瓮。傍晚收工时,阿石看着空瓮,心里满是成就感。他想起素问先生说的“医者仁心”,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如今才明白,能在街头拉住一条即将逝去的性命,便是最实在的仁心。
三
急救点设立的第三日,出了点小波折。
城门口的急救点来了个倔老头,中暑后头晕眼花,学徒要给他喂藿香正气露,他却一把推开:“什么破药?我才不喝!当年我爹就是喝了郎中的药没的!”
学徒急得没办法,只好让人去请素问。素问赶到时,老头正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哼哼。她蹲下身,没提吃药的事,反而问:“大爷,您是不是觉得胸口发闷,手脚发沉?”
老头一愣,点头道:“是,你怎么知道?”
“这是暑气入体的征兆,”素问笑道,“您要是不喝药,我教您个法子,自己就能缓解。”她指着老头的虎口处,“您用拇指按这个合谷穴,用力按,酸胀了就换另一边。再试试掐人中,轻轻掐,别太用力。”
老头将信将疑地按了起来,片刻后皱着眉说:“好像是不那么闷了。”
“这是经络的道理,”素问递过一碗解暑茶,“这茶不是药,就是薄荷、菊花这些花草煮的,您尝尝,跟您平时喝的凉茶一样。”
老头接过茶,抿了一口,眼睛亮了:“哎,这茶好喝,比我家的凉茶还凉。”他一口气喝了两碗,又按了按合谷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笑道:“还真不晕了,多谢姑娘。”
“您要是再觉得不舒服,就来这儿找我们,”素问递过一小包藿香正气露,“这药是我按古方配的,没毒副作用,您要是信得过,就拿着备用。”
老头接过药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是我不对,姑娘别往心里去。你们设这个点,真是为我们老百姓好。”
这事传到素问耳朵里时,她正在医署配制新的解暑药。李伯叹道:“还是姑娘有办法,那老头出了名的倔,谁的话都不听。”
素问笑了笑:“百姓怕药,是怕治不好反伤身。咱们不仅要治病,更要让他们信得过。”她指着桌上的药粉,“我加了些甘草,让藿香正气露的味道不那么冲,再装在好看的瓷瓶里,他们看着也放心。”
傍晚时分,王二柱兴冲冲地跑进来:“姑娘,军营那边传来消息,说咱们的解暑茶太管用了!昨日有十几个士兵差点中暑,喝了茶歇会儿就好了,将军让我再送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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