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所的晨鼓声刚落,院落里已站满了身着青布学徒服的身影。今日不比寻常,石板地上用白石灰画了圈,圈外摆着两排矮案,案上放着陶罐、麻布、银针——这是素问定下的“医术论战”场地。昨日刚传下消息,论题是“外伤急救,先止血还是先清创”,一夜之间,学徒们自发分成两派,连吃饭时都在争执,此刻个个摩拳擦掌,等着一辩高下。
李伯捋着半白的胡须站在廊下,见素问从医署后堂走出,忙迎上去:“姑娘,这两派吵了半宿,今早王二柱那小子还说,要是辩输了就把他珍藏的《外伤图谱》抄十遍。”
素问莞尔,目光扫过院中。左侧站着三十余人,为首的是个高个青年,名叫赵平,原是军中伍长,因在战场上见多了流血不止的惨状,此刻正攥着拳头跟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满脸“止血为大”的笃定。右侧以跛脚少年阿石为首,他虽行走不便,却总爱钻研医案,此刻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正是记载着“伤口化脓致死”病例的《河间医案》,时不时抬头与赵平对视,眼神里满是不服。
“时辰到了。”素问走到场地中央,声音清越,“医者临症,如将临阵,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今日论战,不为分胜负,只为寻一个‘救命之法’。”她抬手示意,“先请主‘止血优先’的诸位说说理由。”
赵平往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姑娘,学徒以为,外伤急救,先得保住性命!去年巨鹿之战,我亲眼见一名同袍被长矛刺穿大腿,血如泉涌,不过片刻就没了气息。那时哪还顾得上清创?若不能立刻止血,人都死了,清创又有何用?”
他身后立刻有人附和:“赵师兄说得是!上月城南货郎被马踢伤腹部,也是因流血太多,送到医署时已经没气了。”“《急救要术》里写‘血失则气脱’,气脱则命绝,这是根本!”
阿石拄着拐杖上前,竹简写得密密麻麻的手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赵师兄所见不假,可学徒要说,止血虽急,清创却能救命于日后。《河间医案》记载,二十年前邺县瘟疫,其实半数死者并非死于外伤,而是死于‘伤口溃腐’——箭头带锈、兵器染泥,若不清理干净,伤口必生脓血,高烧不退,到头来还是救不活。”
他翻开竹简,指着其中一页:“姑娘请看,这里记着一个病例:有个猎户被熊抓伤,当时用草木灰止了血,可三日后果然化脓,最后整条胳膊都烂了,只能截肢保命。这便是只顾止血,不顾清创的祸根!”
“你那是陈年旧案!”赵平立刻反驳,“战场之上,哪有三日时间等你化脓?箭在弦上,刀在颈间,先止血才能撑到回营!”
“可撑回去又如何?若是伤口烂了,还不是死路一条?”阿石寸步不让,“前几日传习所收治的那个砍柴人,被斧头砍伤手腕,他自己用布条勒住止血,却把木屑都裹在了里面,结果伤口肿得像馒头,差点要了他的命!”
两派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高。有学徒急得面红耳赤,干脆拿起案上的陶罐比划:“你看这陶罐破了个洞,不先堵住窟窿,光擦里面的泥有什么用?”立刻有人反驳:“可窟窿堵了,里面的泥不擦,陶罐不还是要烂?”
廊下的李伯听得眉头紧锁,转头看向素问:“姑娘,这两派说的都有理,倒是难分对错。”
素问没说话,只是对身后的医官点头示意。两名医官抬着一个人形草偶走上前,草偶身上裹着浸了红水的麻布,模拟的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正顺着草茎往下滴。
“诸位且看。”素问拿起一把仿制的青铜刀,指着草偶的伤口,“假设这是一名士兵,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中大腿,动脉破裂,血流不止。”她看向赵平,“按你的法子,该如何施救?”
赵平上前,拿起案上的布条和草木灰,迅速往草偶伤口上按压:“用干净布条裹住伤口,用力勒紧,再撒上草木灰止血,然后立刻送回营中医治。”他动作麻利,显然是在军中练过的。
素问又看向阿石:“若按你的想法呢?”
阿石迟疑了一下,拿起陶罐里的清水和麻布:“该先用清水冲洗伤口,把里面的泥沙、碎布都清理出来,再用煮沸过的布巾按住止血……”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赵平打断:“等你冲完洗完,血都流干了!”
“可不清干净,就算止住血也会化脓!”阿石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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