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地痢疾平息的消息传回邯郸时,正值初夏。漳水畔的芦苇刚抽出新穗,医署后院的药圃里,薄荷与紫苏正借着暖风热热闹闹地舒展叶片。可这份闲适并未持续太久,自清晨起,医署门前的石板路便被马蹄与脚步声踏得发烫——各县医官闻风而来,或骑着瘦马,或挎着药箱,堵在朱漆大门外,个个脸上带着焦灼与期盼。
“素问姑娘在吗?”最前头的老医官鬓角挂着汗珠,他来自百里外的襄国县,天不亮就动身,“我县去年闹了场疹子,死了七个娃,求姑娘指点防治的法子!”
“我们馆陶县更甚,”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医官抢话,药箱上的铜环叮当作响,“秋收时总有劳力上吐下泻,找不出病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垮下去……”
喧哗声漫过门槛时,素问正与李伯在账房核对药材入库清单。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穿心莲、金银花的存量,李伯用骨簪划过“三月入库百斤”的字样,眉头微蹙:“魏地那趟,咱们的药材走了不少,得赶紧让药农补种。”
“补种的事让二柱去盯,”素问放下手中的狼毫,窗外的吵嚷声已清晰可闻,“这些医官来得正好。”她起身推开木窗,晨光顺着窗棂淌进来,落在院外攒动的人头攒动上,“魏地能平息痢疾,靠的不只是马齿苋和黄连汤,更是防治的规矩。可各县医官各有各的法子,遇上疫病只会乱撞,是该统统一教了。”
李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亮光:“姑娘是说……扩编传习所?”
“正是。”素问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原先传习所只收了二十个学徒,教些基础的诊脉配药,远远不够。如今得增设两门课:一门专讲疫病防治,从隔离消毒到溯源追踪,条条框框都得讲透;另一门专攻儿科,孩童脏腑娇嫩,用药向来是难题,得让他们学会辨证施药。”
李伯猛地一拍大腿,骨簪差点从发髻上掉下来:“这主意好!去年赵国境内三场小疫,倒有两场是从孩童开始蔓延的。若是各县医官能懂儿科,能早发现早着手,多少娃能保住性命!”
说干就干。素问当即让人在医署门前贴出告示,朱笔写就的扩编章程墨迹未干,就被围观者围得水泄不通。“传习所扩招百人,不论出身,凡愿学医救人者均可报名,需经三试:一试辨认药材,二试复述医理,三试……”有人指着最后一行念出声,“三试诚心?”
“诚心怎么试?”人群里炸开了锅。有富家子弟穿着锦缎长衫,撇着嘴道:“我家药材铺有上百种珍品,辨认药材我准能过,诚心这东西,难道看谁哭得多?”
这话刚落,就被人群外一声闷响打断。众人回头,见一个少年跌坐在石阶下,右脚明显比左脚短一截,裤管空荡荡地晃着。他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医”字,想来是一路拄着它走来的,掌心已被磨出红痕。
“让让……”少年咬着牙想站起来,右腿却使不上力,只能用手撑着石阶,一点点挪到告示前。他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沾着汗,露出双异常亮的眼睛,像是藏着两簇小火苗。“我……我要报名。”
刚才的富家子弟嗤笑一声:“看你这腿脚,连药圃都走不遍,学什么医?”
少年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劲:“我娘去年死于瘟疫,全村死了十二口,我要是懂医,她就不会死!”他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喧哗瞬间静了下来,“我腿跛,但我能认药,能记方子,能半夜爬起来给人煎药!我诚心不够吗?”
素问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晨光落在她素色的衣袍上,映得她眼底一片温和。她走下台阶,扶起少年,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这孩子虽跛,却常年劳作,手上布满老茧。“传习所不问出身,也不问腿脚,”她接过少年手里的木牌,那上面的“医”字刻得极深,几乎要穿透木牌,“只看诚心。你的诚心,我看见了。”
她转头对负责登记的学徒道:“记下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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