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定洲缓缓点头,胸腔里那股嗜血的兴奋与老练阴谋家特有的谨慎交织翻腾,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确定。
他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四门要害,及城内几处枢要衙署的防务,都已借协防之名,安排上了我们绝对可靠的人。”
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带着铁石般的硬度,
“明日,我便以辞行为名,入府拜会。沐天波……他绝不会起疑。”
他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那熟悉的、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仿佛给予了他最后一丝镇定的力量,也唤醒了他内心深处那头渴望杀戮与掠夺的野兽。
他抬起眼,目光与万氏碰撞在一起,两人眼中闪烁着同样的野心火焰。
“就在明日。”
沙定洲重复道,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次日,天色刚亮,空气中还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寒意,呵出的气都凝成一团白雾。
沐忠一身青灰色劲装,外罩沐王府侍卫统领的制式软甲,正按刀立于国公府前庭,监督着早班侍卫的交接。
晨光熹微,给巍峨的府门镀上一层冷清的边。
几个刚换下岗来的年轻侍卫搓着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兴奋,低声交谈着:
“听说了吗?沙定洲那老小子终于要滚蛋了!”
“可不是!妈的,在昆明城里作威作福快半年了,真当这儿是他蒙自个儿的土司府了?”
“我看咱们国公爷就是太仁厚了,对他太过客气!要是按老国公爷在世时的规矩,哪个土司见了咱家国公爷不是远远就下马,毕恭毕敬跪迎?哪敢像他这般嚣张!”
“就是!今日总算要走了,真是…”
“行啦!”
沐忠眉头一皱,沉声喝断了他们的闲聊。他目光扫过这几个不知轻重的小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国公府门前,妄议上官,是嫌军棍挨得少了?都给我打起精神,站好你们的岗!”
众人顿时噤声,连忙挺直腰板,不敢再多言。沐忠心下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沙定洲要走的命令确实是昨夜从内府传出的,可他这心里,总隐隐觉得不踏实。
那沙定洲是这般好打发的?他麾下那几千骄兵悍将,在昆明城里享了半年的福,就真肯乖乖回那边陲之地?
他压下心头的不安,仔细巡查着各处的岗哨,尤其叮嘱了今日当值的弟兄们务必机灵些,眼睛都放亮一点。
果然,不多时,一阵沉闷而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如同压抑的雷声,从长街那头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沐忠心头猛地一紧,极目望去。
只见沙定洲一身锃亮的铁甲,头盔下的面目狰狞,竟完全是临战的披挂!
他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身后黑压压跟着的,哪里是来辞行的仪仗?
分明是数百名眼神凶悍、刀出鞘弓上弦的精锐士卒!队伍浩浩荡荡,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直扑黔国公府而来!
这阵仗……这哪里是辞行?!这分明是磨牙吮血,要来撕咬猎物的架势!
沐忠的后颈寒毛瞬间倒竖!
多年护卫生涯练就的直觉在他脑中疯狂预警!他几乎立刻侧头,对身边最机灵的一个亲卫低吼道:
“快!去后堂!禀报国公爷!情况不对!让国公爷速速……”后面“准备撤离”四个字卡在喉咙里,因为沙定洲的队伍已至门前!
沐忠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快步迎下台阶,对着端坐马上的沙定洲恭敬地抱拳行礼:
“末将沐忠,见过沙土司。您这般早……可是要来向国公爷辞行?国公爷已在内堂等候,您看这亲卫兄弟们是否先在辕门外……”
他的话尚未说完,甚至礼节性的笑容还僵在脸上。
端坐马上的沙定洲眼中凶光毕露,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了贪婪与杀意的凶光!
他甚至没有半分废话,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寒光四射的长刀,刀尖直指宏伟的国公府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动手!”
“杀!”
他身后的精锐士卒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汹涌地撞开门前试图阻拦的沐府侍卫,瞬间便淹没了国公府的门庭!
刀光剑影,刹那间取代了清晨的宁静!
沐忠目眦欲裂,“呛啷”一声拔出佩刀,嘶声大吼:
“敌袭!护府!快挡住他们!”
他知道,最坏的预感应验了,沐家两百年的基业,今日迎来了最血腥的挑战!
沐忠倒下前最后看到的,是沙定洲大步走进沐王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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