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心中一紧,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但他久经官场,勉强还能维持表面镇定,干咳一声,压低嗓音道:
“老丈莫要胡说,莫要胡说!我等……我等只是遭了兵灾的寻常商贾,折了本钱,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乡苟全性命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掩饰的颤抖,听起来更加可疑。
那老船夫闻言,嘿嘿笑了两声,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看透世事的嘲弄,那笑容在昏暗的江面上显得意味深长:
“商贾?嘿嘿,俺老汉在这大江之上摇橹摆渡几十年,南来北往,啥样的人没见过?寻常遭了兵灾的商贾,要么惊惶失措如丧家之犬,要么心疼财物痛不欲生。可几位客官……”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朱由崧那虽然沾满污渍却依旧能看出是上好苏锦的袍角,又瞥过马士英即便狼狈仍下意识保持的官步仪态,以及身后那几个面白无须、身体下意识微躬的“随从”,慢悠悠地道:
“可几位这通身的气派,这细皮嫩肉不像经风霜的手脸,倒让俺想起以前摆渡过的那些前呼后拥、眼高于顶的官老爷们……啧啧,尤其是这位胖老爷,这富态,这白净,可不是寻常买卖人能养出来的。”
朱由崧本就吓得魂不附体,听到这话,更是浑身一抖,如同筛糠,腿软得几乎要瘫倒在湿滑的船舱里,全靠旁边一个小太监死死架着。
马士英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下意识地紧紧按住了腰间暗藏的短刃,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若非身在江心,只怕立刻就要杀人灭口。
然而,那老船夫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或呼喊。他重新开始不紧不慢地摇动船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目光望向迷雾茫茫的江面,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
“这世道啊……嘿嘿,今天是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明日里还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喽!就像这江里的浪头,起起伏伏,没个定数。说到底,啥龙袍玉带,啥宰相威仪,都是虚的……乱世里头,能安安稳稳吃饱一顿饭,喝上一口热汤,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这番话,像是感慨,又像是警告,听得马士英和朱由崧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暂时未被戳穿的侥幸,又涌起一股巨大的茫然和冰冷的恐惧。
他们贵为天子宰辅,此刻却如丧家之犬,前途茫茫,生死未卜,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这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和报应?
他们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船夫话语中的深意和自己的凄凉处境,小船已经轻轻一震,靠上了北岸一处极其荒凉偏僻的滩涂。
这里芦苇比人还高,淤泥没过脚踝,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水鸟啼鸣,显得格外阴森。
老船夫将破旧的缆绳随意地在一块歪斜的木桩上绕了两圈,指了指前方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若有若无的小径,语气平淡无波:
“几位客官,到地方啦。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上二三里,大概就能见到人烟屯子了。”
马士英狐疑地极目四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地方荒芜得可怕,完全不像江南繁华之地,倒像是……像是传闻中江北荒僻的沼泽滩涂!
但他此刻逃命心切,如同惊弓之鸟,也顾不得深思其中诡异,连忙搀扶起几乎走不动路的朱由崧,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的淤泥里,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连声道谢都忘了说,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不安的江边。
那老船夫站在船头,看着这一行昔日里跺跺脚江南都要震动的大人物,此刻如同落汤鸡般在泥泞中挣扎前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冷笑。
他迅速解缆撑篙,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滑入江心迷雾,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
直到此时,马士英和朱由崧才猛地回过神来,惊恐地发现——脚下的土地广阔荒凉,江水在身后奔流,方向分明是向北!他们根本没有向南渡江,而是被那该死的船夫送到了北岸!送到了刚刚经历战火、已经被曹变蛟控制的江北!
“马……马爱卿……这……这究竟是何处?为何如此荒凉?我们不是要去浙闽吗?”
朱由崧踩在冰冷的烂泥里,昂贵的靴子早已湿透污秽不堪,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马士英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已然化为冰冷的现实,冻得他四肢发麻。他强自镇定,环顾四周,只见荒草萋萋,芦苇荡荡,杳无人迹,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呜呜声,如同鬼哭。
与想象中江南的富庶繁华景象完全不同,这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陛……陛下勿慌,”
马士英的声音干涩无比,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此地……此地或许是江北僻静处。待臣……待臣寻人问清路途,再做计较……”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听四周茂密的芦苇丛中骤然响起一片尖锐的唿哨声!仿佛某种行动的号令!
下一刻,数十名手持明晃晃鱼叉、沉重锄头、甚至还有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腰刀的汉子,如同从地底钻出般,猛地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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