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与湖北交界之地,群山层叠如巨兽脊背,终年雾气氤氲不散,为这片土地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压抑。
扼守要冲的上津城,如今已彻底沦陷于白莲教的掌控之中,城墙之上,昔日的大明旗帜已被尽数撤换,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绣着妖异莲花的白色幡旗,在潮湿的山风中无力地荡漾,如同招魂的幡。
魏渊一行人伪装成一支来自关中的小型盐铁商队,风尘仆仆。
在城门处,他们被一队头裹白巾、眼神亢奋的教众武装拦下。
“站住!打哪儿来?干什么的?”
为首的小头目斜着眼打量,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队中负责交涉的侍卫赶忙上前,堆起笑脸:
“军爷辛苦,俺们贩些铁器糊口。”
说着,不动声色地递上一袋沉甸甸的铜钱。
小头目掂了掂钱袋,脸色稍霁,却仍拉长了声音:
“嗯,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俺们这‘净土仙城’。看你们还算懂规矩,按教坛规矩,每人再缴三百文‘香火钱’,敬奉无生老母,保你们平安!”
这无疑是敲诈。
侍卫眼角瞥了瞥身后披着斗篷、低调沉默的魏渊,见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忍痛又掏出一把碎银递上:
“应该的,应该的,孝敬老母,祈求平安。”
小头目这才满意地一摆手:
“进去吧!记住,城内不得驰马,不得喧哗,宵禁提前!违者按奸细论处!”
白莲教众这才挪开路障,眼神依旧在商队货物上逡巡不去。
一进入城内,一股奇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檀香焚烧的呛人味道、底层民众聚集的体味,以及一种难以言状的、因狂热信仰和未知恐惧交织而产生的躁动不安。
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白莲教众武装,他们衣着杂乱,甚至有些褴褛,但人人头裹白巾,臂缠或胸佩白莲标识,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他们盘查行人时,口中时常念念有词,似乎是某种教义口诀或咒语。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低沉的诵念声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催眠的魔咒,让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诡异莫名的宗教氛围中。
然而,在这片躁动的“白色浪潮”中,却兀立着一些截然不同的身影。
他们人数较少,但如同礁石般稳固醒目,清一色身着保养良好的制式明军铁甲,盔甲虽染征尘却依旧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们队列肃整,沉默如同雕像,主要驻守在城门洞、衙署大门、粮仓以及城内高地等真正关乎城防存亡的关键要点。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冷静地扫视着四周,无论是过往百姓还是那些喧嚷狂热的教众,其目光中都带着一种职业军人的审慎,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与淡淡的不屑。
次日,小雨淅沥。
城外汉水江畔,更显空旷寂寥。
魏渊披着一件寻常的蓑衣,独自坐在一方青石上,手持钓竿,仿佛真是一个沉浸于垂钓的闲人。
江水微涨,雨丝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
而在不远处草木茂密的河岸林地里,李奉之、牛金等精锐侍卫则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他们全身湿透,却丝毫不敢松懈,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每一寸土地、每一处可疑的动静,手指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或铳柄上。
雨势渐大,敲打着树叶,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紧张压抑。
突然,一队骑兵的身影穿透雨幕,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他们速度不快,但队形严整,为首的骑士同样披着蓑衣,却掩不住其挺拔的身姿。
“来了!”
李奉之压低声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队骑兵在距离魏渊垂钓处百余步外停下,唯有为首一人继续策马缓行,直至魏渊身后不远处方才下马,一步步走来。
正是杨谷。他果然来了。
两个穿着蓑衣的男人,一坐一站,背影在苍茫的江面和雨丝中显得格外萧索。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雨声和水流声。
最终,是魏渊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却穿透雨幕:
“杨兄,西北已定。接下来,便是荆襄,是四川。你知道我的意思。”
杨谷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兄弟,你现在……不就是‘朝廷’么?看来,你我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
魏渊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
“还有……缓和的余地吗?”
杨谷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
“没有了。路,是我自己选的。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可是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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