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李自成的心脏。
绝望,那条冰冷的毒蛇,终于彻底缠紧了他,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闯王!不行了!顶不住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是他的弟弟李自敬,此刻满脸是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一道可怕的伤口从他额头划过眉骨,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弟兄们…弟兄们快死光了!必须突围!再晚一刻,就全完了!”
李自成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百十来名死士个个带伤,许多人身上插着箭矢,断手断脚者倚靠着同伴,但他们的眼神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丝决绝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们的王。
他知道,李自敬说的是唯一渺茫的生路。
“好!”
李自成猛地一咬牙,脸上所有情绪瞬间敛去,只剩下困兽般的疯狂与狠厉,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个字。
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
“跟紧朕!”
他咆哮着,声音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大顺!”
剩余的亲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勇气和力量,如同一群自知必死却依旧亮出獠牙的狼群,以李自成为最锋利的箭头,不计任何代价,朝着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侧,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这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用血肉进行的献祭。
他们根本不再格挡,只是用身体去硬扛刀枪,为身后的同伴,为中间的李自成,争取哪怕一瞬的机会。
不断有人被长矛刺穿,被马刀砍倒,被战马撞飞。每前进一步,脚下踩着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道路由生命铺就。
李自成如同疯魔,疯狂舞动着卷刃的战刀,凭借天生神力和久经沙场的搏杀本能,劈、砍、扫、砸,硬生生在这密不透风、刀枪如林的钢铁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不断开合、血淋淋的缺口!
高台之上,魏渊岿然不动,如磐石般镇于喧嚣的战场中心。
他深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弥漫的硝烟与尘沙,将下方惨烈的厮杀尽收眼底。
当看到李自成及其残部竟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战力,硬生生在铁桶般的合围中撕开一道血口时,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战士对勇士的一丝赞赏,但旋即化为统帅冰冷的决断。
他知道,收割的时刻到了。
困兽最后的挣扎往往最凶猛,但也最短暂。这股锐气一过,便是彻底的崩溃。
他深吸一口凛冽而充满硝烟味的空气,缓缓抬起右臂。身旁的号令官屏息凝神,等待那决定性的手势。
手臂猛然挥下!
“呜——呜——呜——!”
代表总攻的号角声陡然炸响,其声苍凉、穿透、激昂,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名明军将士的耳中。
紧接着,是传令兵们声嘶力竭、近乎破音的咆哮,接力般响彻阵线:
“柱国令!全军——出击!拿下潼关!”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彻底爆发!
“万胜!万胜!万胜!”
“杀啊!杀进潼关!”
积蓄了太久的力量、目睹了袍泽鲜血、被胜利和功勋刺激得双眼发红的明军主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步、骑、炮三军如同经过了精密校准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又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洪荒巨兽,发出了震碎云霄的咆哮!
钢铁的洪流开始向前涌动,起初是快步,继而变成了奔跑,最后化作了无可阻挡的冲锋狂潮!
重甲步兵如墙而进,长矛如林,刀盾闪烁寒光;骑兵两翼掠出,马蹄声如奔雷,卷起漫天尘土;甚至还有轻便的炮车被骡马和强壮的士兵拖着,紧随其后,准备提供抵近火力。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座巍峨却已残破、仿佛在呻吟的潼关雄关!
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之中,新兵梅征觉得自己像是一粒被巨浪裹挟的沙子。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杆沉甸甸的“崇祯式”,冰冷的铳身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滑腻。
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耳膜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脊椎,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燃烧——那是被周围无数疯狂冲锋的袍泽所点燃的集体狂热,是对功勋和赏银最原始的渴望,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懦夫的狠劲!
他所在的哨队,像一把尖刀,正对着那段被“光复大将军”反复蹂躏、最终坍塌的巨大缺口。
那里,是通往胜利和荣耀的大门,也是通往死亡的大门!
缺口处,残存的大顺老营兵自知无路可退,爆发出了最后的凶性。
他们依托着堆积如山的砖石瓦砾、断裂的梁木,用弓箭、弩机、甚至捡起的石头,做着绝望而顽强的抵抗。
零星的箭矢和檑石带着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落下,不时有冲锋中的明军惨叫着倒地。
“弟兄们!跟我上!富贵功名,就在今日!”
哨长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他嘶哑地怒吼一声,将盾牌顶在头上,第一个迎着坠物向上攀爬!
那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梅征脑子一热,所有的恐惧都被暂时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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