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会馆本是士子们互通声息、互帮互助的地方。
平日里聚在一起,也不过是谈学问、讲乡情。
可一旦时局动荡,风声鹤唳,这样的组织也难免走向分裂。
毕竟这里聚拢的,都是饱读圣贤书、以科举仕途为终身目标的人。
对时局的变化,他们往往比寻常百姓更敏感。
也更容易感到危机。
当生计和前程受到威胁,原本挂在嘴边的礼义廉耻、士大夫风骨,便显得格外脆弱。
人心一旦生出恐惧,谁都可能露出丑陋的一面。
原本维系会馆秩序的道德与规则,短短数日便迅速瓦解。
管事未能及时拿出让人信服的办法,稳定局面,反而让焦虑和流言蔓延。
矛盾像火星一样四下飞溅,点燃了更大的混乱。
内部压力与外部势力的拉拢交织在一起,逼得不少举人不得不“选边站队”。
有人为求自保,有人图眼前好处,自动结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彼此对立,暗潮汹涌。
少数还想保持中立的人,则往往两面受压。
不仅被双方拉扯怀疑,反而成了最孤立、最容易被排挤的“出气筒”。
而当这样的局面持续发酵,资源的紧缺又进一步催化了冲突。
以陈启泰为首、占据道德高地的激进派,所递交的请愿书最终却石沉大海,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然而,此举却已被藩王势力得知。
并当成了对立的证据,暗中记在账上。
段昊初、林向安二人虽然装病避事,保持中立,没有被周文焕拉拢,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能置身事外。
恰恰相反,会馆愈发混乱,这也是其中一大推手。
谣言越传越烈,有的说宫中那位其实早已驾崩,只是监国秘而不发丧;
又有人添油加醋,言宁王已整装待发,欲“清君侧”。
传闻中,宁王军纪败坏,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行事残暴狠辣,毫不留情。
这样的说法,更让人心惶惶。
而请愿书没有下文之际,关于皇长孙无能、不堪大任的流言也跟着冒头。
会馆内部的平衡本就岌岌可危,流言四起之下更显摇摇欲坠。
可在寻常百姓眼中,这里依旧风平浪静,像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果然,次日下午,当地一伙地痞流氓登门滋事。
“砰!砰!砰!”
沉闷而蛮横的砸门声猛然炸响,打破死寂。
“开门!快开门!妈的,都死绝啦?”
几声粗野的吆喝伴着不堪入耳的咒骂,从门外传进院子。
屋内寂静中,几个房间的窗户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露出几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王管事脸色发白,腿脚发软,颤巍巍地从门房跑出来,一边小跑一边干笑着应声:
“来了来了,各位爷,轻点声,轻点声,这就开……”
话音未落,还没等他把门闩完全拉开,外头的人猛地一撞。
“哐当!”
门板直接砸到墙上,巨响吓得王管事一个趔趄,倒退好几步,差点摔倒。
五六条大汉鱼贯而入。
他们衣衫混杂破旧,棉袄袖口油腻发亮,却个个膀大腰圆、面容凶恶。
眼神像饿狼一般贪婪戾狠,显然不是面黄肌瘦的寻常流民。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眉骨到脸颊斜着一道疤,被人叫“钱老大”。
他嘴里叼着根草梗,歪着头,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陆续被惊动、从房里出来的举人们。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或拎着短棍,或插着腰,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们默契地分散开,半围成弧。
暗暗堵住了庭院通往大门的去路。
“哟呵,这么多相公呢?”
钱老大嗤笑一声,吐掉草梗,“挺好,读书人嘛,最懂事理。”
王管事强撑着胆子,勉强上前拱手:
“各……各位好汉,不知光临敝馆,有何贵干?这里是读书人住的会馆……”
“知道是读书人的地方!”
钱老大不耐烦地打断,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王管事的肩,拍得他身子一矮。
“就是知道你们这儿有粮食,爷们才来的!
这世道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哥几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找各位相公‘借’点吃的!”
“借?”人群中,一个年长些的举人忍不住出声,嗓音发颤,“你们这是强——”
“强什么?”
钱老大眼睛一瞪,猛地逼近,几乎脸贴脸,嘴里的酒酸混浊气喷得那举人直往后缩。
“读书人的事,能叫抢吗?这是借!是交朋友!
等你们当了官老爷,爷们还得指望你们提携呢!
是不是,兄弟们?”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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