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高举的册子,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他脸上的神情淡然,眉目不动,只是静静凝视片刻。
最终将视线停在了林向安身上,眼中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之意。
宋道衡的信,他早在年前便已收阅。
信中言辞恳切,说是新科中得两名浙江举子,皆属可造之材,盼他闲暇之时,略加提点。
其中又尤以林向安为重,信里三提其名。
直言此子虽出身寒门,却禀赋不凡,学问扎实,思路清正。
惜无名师引路,恐埋没其才。
至于另一位段昊初,亦曾一笔带过,称其聪明勤敏,识度不凡。
虽着墨不多,却也显然看重。
当时还想着二人何时上门?
没想到一直到初七才来。
当仆人拿着这二人的名帖前来,他就把好友的信,又打开看了一遍。
信中,好友言辞恳切,让他帮忙。
思及此,许知远眉头微动,神色却无丝毫波澜:
“放下。”
二人闻言,齐声应诺。
随即将手中册子恭敬置于案前。
榆木几案打磨光洁,泛着淡淡木色温泽。
林向安与段昊初放下之时,动作极为轻缓。
而就在册子落定的瞬间,他俩动作未停,又几乎在同一时刻从袖中取出各自准备的礼单,悄然一并放于册下。
无声而不失分寸。
许知远并未看礼单,只是随手拿起案头离他最近的一本册子,随意翻了几页。
先扫了一眼题目,又翻到一篇策问的开头,低头细看起来。
神情依旧平静,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专注。
这人看上去寡言木讷,既不打招呼,也不多寒暄。
可林向安与段昊初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对方肯动手翻看,反而说明愿意指点。
这正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两人依旧站在案前,神情恭敬,不敢多动。
......
许知远先拿起了段昊初的册子。
他翻得不快,但也不显拖沓。
偶尔停顿一会,再翻一页,表面像是随意扫了几眼,其实已经把文章的思路大致看清了。
看完前几篇,他才停下,抬头看向段昊初。
“你的选材还算稳妥,思路也不错。但太讲究格式了,写得太规整,反而显得拘谨。”
说着,他随手拿起朱笔,在册子上标了几处,边批注边解释:
“比如这段讲‘州县积弊’,一上来就是‘政失其本,吏不知耻’。听着是有气势,可这种写法太常见,缺少新意。”
他语气犀利,下笔直指要害。
“学问不能只写在纸上,要想得通,更要行得通才行。”
段昊初心里一震,额角微跳,连忙拱手应道:
“大人教训得是。晚生平日写策,总怕言之无据,所以常常依旧例行文。往后定会多从现实出发,不拘旧法。”
许知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接着,他翻看林向安的册子。
他心里也在想,这位宋道衡极力推荐的人,究竟有几分本事?
刚看了几页,他眉头便微微一皱。
显然没料到,这篇文章文风大胆,虽有节制,但锋芒太盛,反倒显得张扬了些。
不过很快他神色缓和,又往后翻了几篇,倒渐渐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这股子劲头,倒是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
难怪好友宋道衡把人推荐给他,这分明是让他“敲打敲打”。
“你的文章啊——”
许知远开了口,手指轻点林向安册子中的几行字。
“像一棵刚冒头的翠竹,拔节有声,清劲得很。尤其这里‘官商之利,当以民食为秤’,立意不低,有担当。”
林向安心中微热,正想开口谦虚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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