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修?什么头疼?什么害喜?统统都是虚妄的托词!这大房分明是嗅到了危险气息,知道王夫人这蠢妇捅破了天,生怕那滔天的祸水沾染己身,急急寻了由头避祸!
贾赦父子遁入道观,俨然方外之人,冷眼旁观;邢夫人紧闭院门,一贴“病重”的膏药贴得严丝合缝;就连素来八面玲珑、杀伐决断的王熙凤,也毫不犹豫地祭出“保胎”这顶无可指摘的金钟罩,将自己囫囵个儿罩了进去,摘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荣国府,平日里钟鸣鼎食,仆从如云,看着是枝繁叶茂,烈火烹油。可真到了这大厦将倾的生死关头,环顾四周,竟只剩下她这个白发萧然、步履蹒跚的老太婆,以及一个惹下泼天大祸、只会涕泪横流的二儿媳妇!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的悲凉与无力感,如同隆冬腊月最刺骨的冰水,瞬间没顶而来,将贾母淹没。
她颓然向后,重重靠回那冰冷的引枕上,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头顶繁复华美却死气沉沉的雕梁画栋。那描金绘彩的藻井,此刻像一张巨大的、无声嘲笑的网。
祸事临头,她这个一品诰命、两府太君,竟连一个能共商对策、分担重压的人都寻不着!长房冷眼袖手,只求自保;二房……一个捅了天大的窟窿只会瘫软啼哭,另一个远在南边,鞭长莫及。
“呵……呵呵呵……” 贾母喉咙里滚出一串低沉而苍凉的笑声,那笑声干涩、破碎,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彻底的绝望。她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两行浑浊冰冷的泪,顺着沟壑纵横、写满沧桑的脸颊,无声地蜿蜒而下。
王夫人被贾母这反常的悲笑和眼泪骇得魂飞魄散,连那装腔作势的哭泣都忘了,只剩下满眼的惊恐,筛糠般抖着:“老……老太太……您……您可别吓我……”
贾母没有睁眼,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疲惫地、幅度微小地摆了摆手,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枯木:
“出去……都出去……让我……静一静……静一静……”
鸳鸯心如刀绞,担忧万分地看了一眼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贾母,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王夫人。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和焦虑,终究还是示意旁边几个屏息凝神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那泥塑木雕般的王夫人搀扶了出去。
沉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合拢。
荣庆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沉沉压下,浓稠得令人窒息。窗外,正午最炽烈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投下几道光柱,光柱里尘埃无声地浮沉,却丝毫照不进贾母周身弥漫的彻骨寒意。
这位掌控荣国府数十年的老封君,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精魂,只剩下一个苍老、枯槁的躯壳,蜷缩在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宽大座椅里,与这满堂的锦绣辉煌格格不入。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死寂中缓慢流淌,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鸳鸯、琥珀、翡翠等几个大丫头,连同几个伶俐的小丫头,都屏息凝神地守在荣庆堂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鸳鸯紧蹙着眉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琥珀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鸳鸯姐姐,这……这都半个多时辰了,里头一点声息也无。老太太方才那情形……真叫人揪心。要不……咱们悄悄进去瞧一眼?哪怕只隔着屏风看看也好……”
翡翠也忧心忡忡地附和:“是啊,姐姐。老太太年事已高,又受了这般大的刺激,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咱们可怎么担待得起?”
几个小丫头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鸳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跳动。进去?老太太严令“静一静”,谁敢违逆?不进去?老太太若真在里面……她简直不敢想下去。就在这进退维谷、心乱如麻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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