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湿冷的潮气,卷过北上的船舷。
林清倚在船舱窗边,指尖捻着一页书卷,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浑浊翻涌的江水上。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你能不能告诉我,”林清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直直刺向那个不知何时、又是如何出现在他船舱角落的身影,“你为什么会在这?!”
萧承煜,本该回了扬州明德监读书的人,此刻正坐在林清那张硬邦邦的客舱木椅上,姿态竟有几分闲适。
他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得逞般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这不重要了,林兄。”。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耍赖的意味,“现在船已行了半日,离岸少说也有几十里水路了。你总不能折返将我送回去吧?那也太费周章了。”
林清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看着萧承煜那张笑得像捡了天大便宜的脸,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右手下意识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压下将这混账东西直接丢下船的冲动。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萧承煜说的是实话,返航不可能,半途将他扔在某个荒僻码头更不行——这位“小祖宗”若出了半点差池,都不是他林清能担待得起的。
“呼……”林清重重吐出一口气,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在心底反复默念“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一边听着萧承煜那不知死活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兄,”萧承煜摸了摸肚子,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有什么吃食?为了顺利‘登船’,我今儿个可是水米未进,前心贴后背了。”他特意加重了“登船”二字,带着点狡黠。
林清抬眼看了看外面,日头已明显西斜,在江面上拉出长长的、破碎的金色光影。他眼神一冷,心肠也硬了几分。对着这胆大包天、私自上船的麻烦精,实在无需客气。他扬声对外面吩咐了一句,不多时,侍从便端进来一碗寡淡的白粥,放在小几上。
意思再明显不过:爱吃不吃,没得挑。
萧承煜看着那碗清可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白粥,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就想抗议。
然而目光触及林清那张沉得能滴出水的脸,以及那紧抿的薄唇中透出的冷硬气息,他立刻识相地把话咽了回去。
非常时期,对着一个正在气头上、随时可能爆发的林清,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他默默端起那碗温吞吞的白粥,挪到舱房角落的小杌子上,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动作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除了第一日因萧承煜的“空降”而引发的林清单方面的冷气压,两人之后的相处,在表面上竟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常态”。
林清依旧是那个林清,每日雷打不动地看书、写字,对着带来的卷宗沉思,仿佛要将船上的每一寸光阴都浸在墨香里。他的船舱整洁得近乎刻板,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相比之下,萧承煜的日子就过得自在逍遥多了。
他自然也是带了书的,偶尔也会铺开纸墨写上几笔,但那更像是兴之所至的点缀。
更多的时候,他像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扒在船舷上,对着两岸不断变换的景致叽叽喳喳。看到连绵的青山,他会赞叹;看到江上捕鱼的渔舟,他会兴奋地招手;看到岸边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他甚至能兴致勃勃地猜测:“林兄你闻闻,这飘过来的味儿……唔,像是腊肉炒蒜苗?哎,那家烟囱冒烟最凶的,定是在炖鱼汤!真香啊,馋死我了……”。
听得一旁正襟危坐、研读律例的林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只能强行将注意力更深地埋入书卷,权当没听见。
然而,这份自在如同江上的薄雾,在船行至距离京城还有大约五日路程时,倏然消散了。
萧承煜仿佛换了个人。他不再看风景,不再猜测人家的饭食,连书也翻得心不在焉。他开始在狭小的船舱里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坐立难安。
一会儿去窗边看看天色,一会儿又无意识地摆弄着腰间系着的玉佩,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躁和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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