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立时捧上早已温得恰好的玫瑰香露水,盛在一只剔透无瑕的琉璃盏中,双手高擎,膝行至榻前奉上。
元春就着她的手,只浅浅抿了一口,黛眉倏地紧蹙,声音不高,却似冰棱碎裂般清冷锐利:“凉了!这等粗陋之物也敢奉于本宫?连这点微末小事都办不妥帖,留你们何用?”这斥责惊得寒烟手腕一抖,盏中香露险些倾洒,她慌忙伏地:“奴婢该死!奴婢昏聩!这就去换热的来!”
“罢了,”元春眼风斜斜扫过她匍匐的脊背,那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略有瑕疵的器物,带着三分嫌恶,“手脚既如此蠢笨,速去换一盏热的便是。跪在这里做给谁看?没得污了本宫的眼,碍事。”寒烟如蒙大赦,连声应是,起身时裙裾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风,匆匆退下。
新换的香露水温润适口,元春这才慢悠悠啜饮了几口。梳头的大宫女捧着紫檀木嵌珍珠玳瑁的妆奁上前,匣盖轻启,内里玉梳、犀篦、金钗、步摇宝光流转,璀璨夺目。她刚拿起一柄赤金錾花嵌红宝的梳子,元春纤纤玉指已慵懒一点:“用那柄羊脂玉的。金的沉甸甸的,一股子俗艳铜臭气,压得本宫鬓角生疼。”
梳头宫女心头一凛,忙不迭换了那柄温润莹白的羊脂玉梳,动作愈发轻缓,生怕扯断一根贵比金丝的乌发。元春闭目养神,享受着玉齿滑过发间的冰凉细腻,忽又启唇,语气闲闲,却字字如针:“昨儿内侍府巴巴儿送来的那盒‘凝香玉露膏’呢?怎地不见用上?莫不是被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下作东西,偷偷昧了去?”
专司脂粉的宫女唬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着一个巴掌大的羊脂白玉圆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明鉴!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膏子……膏子一直好生收着,是……是奴婢想着娘娘晨起玉肌娇嫩,先用这玫瑰香露润泽透了,再敷玉露膏,方显……方显神效……”她语无伦次,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
元春这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那玉盒一眼,伸出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脂粉宫女如聆仙音,忙挖出一小撮膏体——那膏子晶莹剔透,异香清冷——小心翼翼地敷在元春光洁的颊边。
元春对着那面嵌螺钿的西洋水银镜细细端详,镜中人容色倾城,肌肤莹润如玉,正是恩宠无极的光景。她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旋即却又蹙眉挑剔:“这镜子磨得不够亮堂,照得人面色都晦暗了。回头传话给内侍府那起子奴才,换一面顶顶透亮的来!若再以次充好,仔细他们的皮!”
“是!”殿内宫人齐声应诺,气息都屏住了几分。
恰在此时,寒烟端着一个掐丝珐琅的缠枝莲浅盆进来,盆内盛着温热的玫瑰鲜牛乳,供元春盥手。她无声跪在脚踏上,将沉甸甸的珐琅盆高举过顶。
元春将一双保养得宜、柔若无骨的玉手缓缓浸入乳中,十指纤纤,慢条斯理地揉搓着,仿佛在赏玩稀世珍宝。殿内一时只闻那轻微的水声和她自己悠长的呼吸,宫人们连喘息都压抑着。
“寒烟,”元春忽然开口,目光并未抬起,只落在牛乳中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上,“你这名儿,听着就透着一股子清寒寡淡。在这凤藻宫里,本宫鼻息间是龙涎御香,指尖所触是金玉锦绣,耳中所闻是仙乐珍禽。你倒好,顶着这么个不祥的名字杵在本宫跟前,没的添了晦气。”她语调平平,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跪在下首的寒烟指尖瞬间冰凉如握寒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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