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正搬运货物,目光时不时扫过紧闭的舱门。
阴暗的货舱内,承瑾用冻僵的双手死死护住身后的幼童,八岁的小秋把脸埋在承瑾单薄的棉衣里,温热的泪水浸透布料。“莫怕,到了岸边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她轻声哄着,其实没有任何人救她们,她们不想被任人宰割,就要靠自救。
被卖到青楼,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横竖都有可能死,还不如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死,死在寒江里,也比死在青楼里强。
与姑娘们一起施计自救,这些姑娘与孩童们能扛得住正月里彻骨的江水吗?
一定有办法的。
承瑾慢慢冷静下来,可以不用跳进江,若能直接上陆岂不是更为安全。
更鼓声穿透浓雾传来,货船缓缓地准备离岸。
这缓缓离岸的货船,却预示这些欲要自救的人,在到汴京之前难有上陆的可能。
承瑾贴着舱壁摸到一处缝隙,透过指宽的裂口,她看见宣州城的灯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街边的走马灯还在旋转,灯笼上的仕女图被风吹得扭曲变形。
货船老大的号子混着冰棱碎裂的脆响,惊起芦苇荡里一群白鸥,它们雪白的羽翼掠过灰蒙蒙的江面,转眼消失在厚重的云层里。
小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蜷缩成小小一团,承瑾慌乱地扯下贴身的红绳,想用最后的体温焐热小秋冰凉的手脚,却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金兵要来查看货物了。
这一夜,对承瑾来说,是无眠的一夜。
夜里,承瑾捧着绣好的香囊走向舱口。金丝银线绣就的青峰白雾间,藏着用孔雀石粉末绘制的北斗星图。
正当酒后准备睡下的许平凑近细看时,承瑾突然将滚烫的蜡油泼向对方眼睛,融化的蜡油像倾泻而下——顿时,许平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捂着脸在原地打转。
承瑾趁机欺身上前,银簪子精准抵住他的颈动脉,冰凉的金属压进皮肉半分:“别动!”
簪头沾着烛泪,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血似的暗红。
“小贱人敢...…”许平欲抬手,承瑾猛地将簪子又推进半寸,一滴血珠顺着簪尖滑落。她能清晰感受到掌下喉结的颤动。
“你再敢出声,”她压低声音,牙齿几乎要咬碎,“妾身就把你的喉咙戳个对穿。”
姑娘们和孩童们蜷缩成颤抖的一团,壮丁们青筋暴起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几十双眼睛在昏暗中紧盯着骑在许平身上的承瑾。
只见壮丁们抄起撬棍、木桩雨点般朝万恶的许平砸下。
“点火!”承瑾嘶吼着掷出火折子。
油灯应声坠地,干草堆腾起火苗。
混乱中,老木匠带着壮丁们掀翻货箱,桐油顺着木板缝隙流向舱底。
烈焰腾起的瞬间,她看见人贩子许平腰间的铜铃在火光中摇晃,如同儿时庙会里的祈福风铃。
火光中,一群衣裳褴褛的姑娘牵着同样鹑衣百结的孩童跑出货舱……
浓烟裹着哭嚎冲上甲板,承瑾背起已收好的狐裘,做好纵身跃入江水的打算时,她似乎感受到了冰凉的水流灌进鼻腔。
头顶木梁漏下的月光映在人贩子许平扔来的缎面上,她捏着那截偷藏的火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四天前,她为了让人贩子知道即便是姑娘们不转手卖掉,她们能绣出能让他有利可图的绣品,只是许平那贪婪成性且毫不掩饰的嘴脸,要将姑娘们卖到汴京去。
此刻那幅刚开头的《秋江独钓图》绣布就摊在膝头,绣线里却混着从桐油桶刮下的碎屑。
若活着,这黔山是一定要去的……承瑾暗想。
硫磺块与火石碰撞出的火星瞬间点燃桐油。浓烟裹着惊叫炸开时,她看见同伴们用磨断的铁链砸开舱的,燃烧的麻布如赤色蝴蝶扑向堆积的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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