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知看见宋渡雪的眼神,露出一点笑意,抱起双臂,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仙家大公子,不过如此,这不是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握拳抵在唇畔,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咳咳,二哥还有事务在身,先走一步,你们自行玩会儿,别在天舟里乱跑,惹了祸我可没法解决。”
说罢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朱菀刚吸了口气,一声英姐姐还没喊出口,就被人一把捂住嘴,拖到桌边按着坐下。
潇湘及时制止了大喇叭,自己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下,还拣了个枇杷慢慢地剥,冲朱菀使眼色:安静点。
朱菀正欲撒娇而不得,撅起嘴往回瞅了两眼,忽然觉得宋大公子和她姐太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来,连她都被挤成需要回避的闲杂人等了!
潇湘见她扭来扭去,活像屁股下面有钉子似的,蠢蠢欲动地想找事,无奈叹了口气,招手叫她凑过来,附在朱菀耳畔悄然吐气:“想不想听点秘密?”
朱菀双眼唰地亮起来,也不乱动了,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使劲点头。
潇湘瞟了一眼窗边的两人,勾起唇角,递去个胸有成竹的眼神:等着听吧。
宋渡雪不愿意告诉她们的事,如果是朱英问,他难道还能不说吗?
二女正在悄悄挤眉弄眼,对面的凳子忽地被拖开,朱慕也面无表情地坐下了。他倒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那二人方圆十步之内根本容不了人,光是往附近一站,都觉浑身难受,避之不及地过来躲风头了。
宋渡雪深吸了口气,迅速收敛好表情,故作镇定道:“天舟?这就是他们忙活了这么久的东西?”
“嗯,今夜日落后方才升空,一共五艘,用来接引凤辇。”
“接引凤辇么。”
宋渡雪不咸不淡道,往窗外瞥去:“五艘天舟,一架凤辇,在凡间飞行数个时辰,只为了给瑶华节添个彩头?”
朱英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早察觉了不对劲,询问过沈净知,却被搪塞了回来。沈净知说他发过道心誓,不能泄漏朝廷机密,又向她承诺是有利于民生福祉之事,不必担心,她也就没有继续深究。
宋渡雪问都不必问,一想便知,他那野心勃勃的姑父必定另有所图,但此刻他心情正好,不愿让这些幺蛾子扰了兴致,随便瞟了两眼就收回视线:“那就让我们瞧瞧,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好了。”
朱英端详着他的神色:“你不喜欢吗?”
“谈不上,只是希望不要贪心不足,终成蛇吞象而已。”
朱英琢磨片刻:“你不喜欢皇宫,也是出于此?”
“不全是,皇宫——”
宋渡雪话音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怀疑地看向她:“等等,谁告诉你我不喜欢皇宫的?”
朱英虽没直接回答,眼神却下意识往旁边瞟去——船舱另一端,从刚才起就竖起了耳朵的二女恨不得当场变成两盆盆栽,脑袋都快埋到桌子下面去了,拼命装作没听见。
宋渡雪就知道,若无人指点,光凭朱英这个榆木疙瘩,怎可能注意到这些。难怪她非要把他弄出宫,恐怕就是潇湘给她吹了什么风,叫她以为皇宫是个龙潭虎穴,过来英雄救美了。
朱英正暗自忐忑是否问得太直白了,却听见宋渡雪轻笑一声,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你带我去个没有别人的地方,我就告诉你。”
天舟里面都是同尘监的人,朱英想了想,指向窗外云海:“那出去?”
宋渡雪欣然颔首:“好啊。”
窗板一掀一落,俩人直接没了影,朱菀冲到窗边,不满地嚷嚷起来:“什么意思啊?我们也是别人?”
潇湘果子才剥了一半,没好气地丢回盘里:“不然呢?你还想横插一脚?”
“那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朱菀气愤道:“说好了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也有亲疏之分,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黏着你姐?等他们成了亲,你还能死皮赖脸地跟着吗?”
这话语气有些冲,把朱菀骂得一愣,小声嘟哝道:“那、那我就回家嘛。”
潇湘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了。她心中最清楚不过,这一通脾气看似冲别人,其实是冲她自己。
朱菀至少还有个家可回,等宋渡雪自己成了家,她又能回哪去呢?
凤鸣第三声,其音如锵金击玉,响遏行云,炽热的羽翼扇过,“呼啦”一声将薄云焚烧殆尽,霎时星月毕现,五艘天舟表面的铭文阵依次亮起,缓缓朝中心聚拢,前来迎接凤辇上的贵妃娘娘。
朱英避让过庞大的凤辇,绕到机关凤凰尾后,单手掐了个诀展开护身盾,挡住其振翅时卷起的长风,转头一看,宋渡雪已经在剑上坐下了,衣袂飘飘,安静地望着随凤辇升起的万盏天灯,琉璃般的眼瞳盛满了灯火,光彩可鉴。
纵然是看惯了,如此绝色近在眼前,也会叫人心脏漏跳一拍,朱英赶紧移开视线,一时间理解了为何美人计能位列三十六计之一。
这么漂亮一个大活人,哪怕什么也不干,光是放在那,就足够叫人三心二意了。
莫问一改方才横冲直撞之态,稳稳停在空中,朱英往回抽了抽手,却发现抽不动,疑惑看去,发现宋渡雪牵着她不松,还理直气壮道:“太高了,我害怕。”
朱英莫名其妙,刚才飞上来的时候没见你怕,这会儿才怕?
不过她对宋大公子向来是能顺毛捋就不对着干,他乐意牵着就由他牵去,也一起坐下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渡雪想了一会儿,却不直接回答,反而问:“你在三清山待了四年,我家里人却只见过我爷爷,不觉得奇怪吗?”
朱英认识他这么久,从未听宋渡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父母,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道:“你是说伯父?听闻他尚在闭关,冲击元婴境。”
宋渡雪笑了声:“是啊,闭了十年了,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这……修士境界越高,突破越难,闭关百年者亦有,伯父恐怕也是遭遇瓶颈,有心无力吧。”
“呵。那我母亲呢,你知道她么?”
朱英摇了摇头,她不像朱菀那么爱听闲话,也不曾刻意打探过,除了是位姑射仙子外,连她唤做什么都不清楚。
“我母亲名唤妊桃,道号采春,是昭灵仙子的第九位亲传弟子,天分极高,生年方满百,已至金丹。”宋渡雪垂下眼帘:“这就是我对她全部的了解,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我从未见过她。”
朱英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不见我。生下我后她就独自回了姑射,与三清断了联络。我小时候以为她也有苦衷,还以为别人劝不动她,我肯定能劝动,闹着一定要去姑射山,折腾了很久,才到了她的洞府外……她就在里面,但她不愿意见我。”
姑射山不留男子过夜,哪怕是血亲也不行,于是宋渡雪清晨上山,傍晚下山,一等就是一整天,采春仙子与她的亲儿子只有一门之隔,甚至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如此重复了五日,终于心灰意冷,黯然离开。
朱英微微蹙起眉:“那也肯定不是你的原因。你那时才多大,怎可能让一位金丹修士记恨?”
宋渡雪抬眸看了她一眼,抿唇笑道:“七岁,还是八岁?但她恨我和年纪没关系。”
“玄女血脉会顺着生育传递到子女身上,尤以母系的传递更为稳固,因此每孕育一个孩子,都会损耗一次母亲的血脉。我得到的血脉太强,几乎把她的都抢光了,但姑射修行靠的就是玄女血脉,她如今恐怕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了。”
“阿英,一百岁的金丹,她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若能继续走下去,或许有一天可以触碰化神,而今却只能止步于此,空等着寿数耗尽,她怎能不恨?”
朱英胸中憋着股无名火,没留意他的称呼,固执道:“既然选择了要这个孩子,就应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若她不想承担,为何不干脆一开始就不要?”
“如果她没得选呢?”
朱英愕然:“什么?”
宋渡雪耸了耸肩:“修士都怕沾染因果,血脉相连是最难甩脱的因果,三清的道仁慈,无法像某些世家一般百无禁忌,所以子嗣一直稀少,她嫁给我父亲,只是为了给三清生下个优良的继承人而已。”
又想到什么,自嘲地一笑:“哦,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就该归姑射了。一个与三清关系匪浅的玄女后人,她们赚得也不少。”
“这是一笔交易,双方各出一半本钱,赌最后谁能赢家通吃。我母亲的玄女血脉就是姑射拿出的本钱,奖品么,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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