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斗听不明白。
房间有限,卓野的呼噜声隔着墙板震天响,显然不可能让他和绫人同屋。
于是——
小小的房间里,榻榻米中央只有一套被褥。
一斗把被褥往绫人那边推了推,“你睡!我打地铺,用不着这个!”
绫人按住他的手腕,叹气,
“一起吧。……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恰好落在绫人的睫毛上。
一斗突然意识到,那些关于大妖怪的传言里,从没提过——
鲛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而此刻,绫人的眼角,有一粒极小的、尚未坠落的光。
一斗钻进被窝,背对绫人,声音闷在枕头里,
“喂……明天本大爷带你去吃狐狸拉面,不加豆子的那种。”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像潮水吻过礁石。
“好。”
凌晨两点,诅咒并不会对睡眠质量产生影响,一斗的睡相开始施展“荒泷流龙卷风”。
绫人平躺,双手规矩地搭在身前,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刀。
“咚”——一斗的胳膊横过来,正好砸在绫人胸口。
绫人睁眼,睫毛扫过月光,轻声叹气,把那只手挪回原位。
不到三息,一斗的腿又架了过来。
绫人索性侧身,让出一半枕头,
“……真是一点没变,比终末番还难管。”
凌晨四点,厨房传来细碎声响。鬼婆婆蹲在灶前,银灰的发丝沾了水汽。绫人披衣出来,刚踏过门槛,就被她回头瞧见。
“孩子,怎么不多睡会?”她问,声音压得低低的,“一斗睡觉不规矩,吵醒你了吧。”
绫人“嗯”了一声,坐在门槛上,早风灌进袖口。鬼婆婆把一只粗陶杯塞进他手里,杯沿烫得刚好。
“味道淡,将就喝。”
茶汤滚过焙火的苦,却有一缕回甘。鬼婆婆拿木勺搅水,勺子碰锅沿,叮叮当当像旧时风铃。
“那孩子从小睡觉就不老实,也总踢被。我半夜起来给他盖,他就说梦话,说要请全稻妻的虫子开宴会。”她笑了,眼角的褶子像被岁月缝好的小船,
“一开口就是‘婆婆,明天咱去买糖’,结果第二天把糖全喂了蚂蚁。”
灶膛里的柴火“哔啵”一声轻响,鬼婆婆把锅盖斜斜合上,拿围裙擦了擦手,才在绫人身边蹲下。
“……有阵子没来了,人都瘦了一圈了。真是辛苦了,孩子。”
绫人握着杯子,指腹被烫得微红,没有说话。
“忙归忙,也别硬撑。人又不是铁打的,累坏了,谁来心疼?”
鬼婆婆叹了口气,手掌覆在他右手背上,掌心满是柴火与旧茶的温度,包住他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捏着,像在揉面团,“社奉行又让你熬夜抄文书了?抄得手酸不酸?有没有人欺负你?来,婆婆给你揉揉。”
绫人眉眼弯弯,乖顺地回答,“没有 ,我过的很好,也没人欺负我 。”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前些日子一斗天天念叨你,后来出门摔了一跤,在家躺了几天,倒不跟我唠叨了。荒泷派的朋友们天天轮着来,屋里吵得跟过节似的。”
说到这儿,鬼婆婆落在绫人脸上,眼角的细纹柔和得像被水晕开的墨。“我原以为……你们是不是拌嘴了?那孩子脾气直,说话没轻没重,没想到今晚他就带你回来了。”
她拍了拍绫人的手背,“一斗爱玩,我人老了,跟不上一斗,只能在家熬点汤、晾点茶,等你们回来喝一口。有你们这些朋友在他身边,一斗他每天过得很快乐,我也就放心了。”
绫人垂眼,睫毛在晨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鬼婆婆的记忆还在,而一斗身中诅咒,所有人也都默契地瞒着她。
灶膛里的火“噗”地暗了一格,只剩一点红芯。
鬼婆婆扶着膝盖站起来,顺势把绫人也拉起来。解下围裙,顺手拍了拍绫人的背,像哄一只大猫,“去,再回被窝眯一会儿。等太阳爬上屋檐,婆婆给你煎溏心蛋。”
绫人却没动,只把空杯子拢在掌心,轻轻摇头,“睡不着了,一斗的龙卷风还在梦里打转。”
“那你坐着,汤在锅里,多喝点。早市刚开笼的鱼正肥,我去一趟就回来,中午好好给你补补。”
鬼婆婆回身拎起墙角的竹篮,篮底垫着一块旧蓝布,布角还绣着歪歪扭扭的“一”字——是一斗小时候练针线的杰作。
绫人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放下杯子,顺势挽住她的臂弯。
“正好无事,我陪您一起。”
“我腿脚慢,别嫌弃啊。”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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