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准备采血设备!”孙铭教授的声音沙哑,但却异常的沉稳和有力,他对着身后一名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得不轻的年轻助手,下达了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指令,“我需要立刻抽取病人最新鲜的血液样本,至少五管!进行最高级别的生物安全分析!”
“是!”那名年轻的助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转身飞奔而出。
“等一下,孙教授!”站在一旁的方静医生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解,“我们……我们这里还有之前为陈默抽取的血液样本,都用低温冷藏着,一直有保存。是不是……是不是就不需要再重新抽取了?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
在方静看来,陈默此刻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任何一点多余的创伤,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铭教授闻言,缓缓地转过身,他看着眼前这位同样尽职尽责的女医生,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方静医生,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你必须明白,病人此刻的状态,与你们几天前为他抽取血液样本时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可以说,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基因链,都在进行着一场我们前所未见的、剧烈的战争!几天前的血液样本,对于我们研究这场‘战争’的进程,固然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但它……已经‘过时’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我需要的是最新的、能够最直观地反映他此刻身体内部战况的‘前线情报’!只有将新旧两种样本进行最精密的对比分析,我们才有可能,从那千变万化的基因图谱中,找到那个该死的‘敌人’的踪迹,以及……我们反击的唯一机会!所以,之前的样本要留存,但新的样本,必须立刻抽取!”
方静医生听完孙铭教授这番话,身体猛地一震!她虽然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但在病毒学和基因学这个领域,与眼前这位国宝级的泰斗相比,她还只是一个门外汉。孙铭教授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认知中的盲区。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脸上露出了羞愧和了然的神情,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孙教授!我立刻去准备最好的采血设备!”
很快,新的血液样本被成功抽取。那暗红色的、甚至比正常人血液颜色要深上几分的液体,在无菌试管中缓缓流动,显得异常的诡异。孙铭教授接过那几支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试管,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一眼病床上的陈默,便对着身后那些早已严阵以待的学生们,以及方静医生,下达了第二道指令。
“立刻!马上!将我们带来的所有精密仪器,全部都搬到隔壁那间已经经过最高级别消毒的临时无菌实验室里!方静医生,麻烦你,将你们之前采集的所有样本,也都一并送过去!从现在开始,我要对病人的血液样本,以及那支缴获的注射器里残留的原液,进行最高级别的……基因序列对比分析!”
“是!”他身后的那些年轻人和方静医生,齐声应道,声音洪亮而充满了力量。
看着众人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般,高效而有序地开始忙碌起来,孙铭教授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再次转过身,看着那个依旧在病床上,因为极度的痛苦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的陈-默,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忍和怜悯。
他知道,这种源自基因层面的、细胞级的战争,其所带来的痛苦,是任何药物都无法缓解的,那是一种足以将钢铁意志都彻底摧毁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折磨。
“给他持续注射医用麻醉剂。”孙铭教授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让他……睡过去吧。至少,在他沉睡的时候,可以暂时摆脱这份痛苦。这场战争,会很漫长。我们……需要为他,也为我们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
接下来的时间里,孙铭教授和他那支由年轻学者组成的专家团队,便如同扎根在了那间由几个大型活动板房临时改造而成的、戒备森严的无菌实验室里。他们几乎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进行着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的研究。
实验室的灯光,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未曾熄灭。里面,充满了各种精密仪器运作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声、离心机高速旋转时带来的轻微震动,以及学者们为了某个数据的细微变化而激烈争论的、压抑着的低语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各种化学试剂的独特气味。
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份从陈默体内采集的血液、体液甚至组织样本,被送入这个临时的“战场”。它们在显微镜下被放大万倍,在基因测序仪中被分解成最原始的碱基对,在超级计算机中被构建成一个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三维分子模型。
孙铭教授,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更是将自己那早已不算硬朗的身体,彻底地投入到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科研战役之中。他几乎不眠不休,双眼因为长时间地盯着显微镜和电脑屏幕而布满了血丝,那双总是握着试管和培养皿的手,也因为极度的专注而微微颤抖。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他的大脑在高速地运转着,分析着每一组数据的变化,推演着那种未知病毒所有可能的变异路径,试图从那浩如烟海的基因信息中,找到那个唯一的、能够逆转战局的“阿喀琉斯之踵”。
然而,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陈默的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麻醉剂虽然能让他暂时陷入沉睡,摆脱那蚀骨般的痛苦。但他的身体,却依旧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地衰弱着。监测仪上,他的体重数据每天都在下降,血液中的白细胞数量也在不断地减少。那张曾经还算清秀的脸,此刻早已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地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蜡黄色,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份沉甸甸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死死地压在孙铭教授的心头。
这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实验室那扇小小的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扬的尘埃时,孙铭教授刚刚带领着他的学生们,完成了又一组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对照实验。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最终生成的那一排排复杂到令人绝望的数据流,那张因为连日操劳而显得异常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又失败了。他们尝试了数十种现有的抗病毒血清和干扰素,但无一例外,都无法有效地抑制陈默体内那种未知病毒的疯狂复制和变异。
“老师,您……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一个名叫林帆的、孙铭教授最得意的学生,看着自己老师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担忧,轻声劝说道。
“我……我没事……”孙铭教授摆了摆手,他想站起身,去旁边的咖啡机给自己再冲一杯浓得发苦的速溶咖啡。然而,他那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早已麻木的双腿,却似乎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刚一站起,一股天旋地转般的、强烈的眩晕感,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着一旁那冰冷坚硬的仪器设备,软软地倒了下去!
“老师!!”林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孙铭教授的身体即将撞上那锋利的仪器边角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那苍老而又沉重的身体,死死地抱住!
而这一幕,恰好被推门进来,准备为他们送早餐的沐璇、卢远大叔和方静医生,尽收眼底。
“孙教授!!”沐璇手中的保温饭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里面的热粥和馒头撒了一地。她发出一声惊呼,也快步冲上前,和那个名叫林帆的学生一起,将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孙铭教授,小心翼翼地,搀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师!老师您怎么样?!您醒醒啊!”林帆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力地掐着孙铭教授的人中,试图将他唤醒。
方静医生也立刻上前,她冷静地检查了一下孙铭教授的脉搏和瞳孔,又听了听他的心跳,那张总是带着沉稳的脸上,也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急性心脑血管供血不足,加上极度的疲劳和营养不良,导致的暂时性休克!”方静医生迅速地做出了诊断,她对着旁边的卢远大叔和沐璇,急促地说道,“快!把他平躺下来!把他的腿抬高!解开他的衣领,让他保持呼吸通畅!”
经过一番紧张而又专业的急救之后,在灌下了一杯由方静医生紧急调配的高浓度葡萄糖水后,昏迷中的孙铭教授,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茫然和虚弱。当他看清围在自己身边,那一张张充满了焦急和担忧的脸庞时,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是晕倒了。
“我……我没事……”孙铭教授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您还说没事!您都晕倒了!”沐璇的眼圈红了,她紧紧地握着孙铭教授那只冰凉的、布满了老年斑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地说道,“孙教授,我求求您了,您……您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我知道您很想救陈默,我们所有人都想!但是,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您要是……您要是也倒下了,那陈默……陈默就真的没救了!!”沐璇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哀求。
孙铭教授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同样充满了关切和恳求的眼神,他那颗总是被理性和科学包裹着的心,在这一刻,也感到了一阵深深的触动和一丝……愧疚。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长叹。他知道,沐璇说的对。他不能倒下。至少,在找到拯救陈默的方法之前,他绝对不能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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