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手忙脚乱地翻腾出两个豁口搪瓷缸倒水。
可手刚碰到装水的饮料桶,就僵住了,里面空空如也,晃荡不出一丝声响。
土拨鼠猛地一拍脑门儿,放下搪瓷缸子,脸上那条蜈蚣在皮上乱扭。
“嗐,那个...姐,嫂子姐,你俩来也不打声招呼。
你看我这...这最近手头的东西,都借出去了...过几天!
过几天,我一准儿收账回来,请你们吃席!咱搓顿好的!保证!”
他那点强装的镇定和硬撑出来的豪气,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堵在张爻心窝。
这袋裹了八十层破烂儿,才拿出来的瓜子,像生锈的针,刺得她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张爻狠狠剐了眼土拨鼠那张写满讨好的脸,一把抓过袋子撕开封口,拈起几粒丢进嘴里。
瓜子早就泛潮,带着一股子捂久了,油漆稀释剂的怪味儿。
可张爻眉头都没皱一下,腮帮子一动,磕得干脆利落。
“见着我,溜得比兔子还快?!”
随手就把嗑出来的瓜子皮,精准地朝坐在对面的土拨鼠丢了过去。
“咋的?怕我坑你?还是...嫌我脏了你这风水宝地?!”
土拨鼠下意识伸手抹掉脸上沾的瓜子皮,疤随着肌肉牵动,扭曲出更深沟壑。
“嗐~姐,瞧您说的!天地良心!”
他嗓门拔高了些,眼神飘忽不定,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腿上那条补丁摞补丁的大裤衩。
“我那不是...不是看见您二位,太激动了嘛!
想着赶紧回来拾掇拾掇,再把外头的账一收,好请你们下馆子嘛...”
每一个字都透着心虚,每一个音节都在努力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难堪。
他不是不想认,是没脸认,不好意思认。
当初在云城,霍乱一起,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往外闯是唯一的活路。
他是真心惦记着这个除了手下那群烂蒜,唯一把他当个‘人’看的姐。
散了不少财打听,可他连两人名字都不知道,大海捞针,半点消息也摸不着。
张爻随手甩给他那五盒抗生素,足够他自己在云城安稳熬过霍乱,甚至捞不少好处。
可他没动。
不是不敢,也不是忘了,是想留着,心里揣着个念想,总想着等自己混出个人样来。
风风光光地找到张爻,把这能买命的东西,连同自己的‘出息’一起好好报答给她。
他带着十几个跟他混饭吃的兄弟,从云城逃灾,一路往京城、津港。
再沿着海岸线南下,一边做点小生意糊口,一边到处打听两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路上遭了多少罪?被抢了多少回?被踩了多少脚?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兄弟死了四五个,辛苦攒下的那点家当,被抢得底儿掉,好几次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好不容易摸到了魔都这个淘金巨兽的嘴边,为了把剩下这些兄弟都带进来,在这巨兽牙缝里找条活路,干翻大事业。
他把死命保住的最后一板抗生素,全散了个干净。
结果呢?
在魔都最烂的贫民窟里猫了四个月,像掉进阴沟里的蛆,骨头缝里的力气都榨干了,愣是没翻起身。
连个像样的窝,都没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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