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耳朵聋了?”钱禄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随从上前一步,叉着腰,扯着公鸭嗓子尖声喝道,“没看见这是总督府督税的旗号吗?奉总督大人钧令,即日起征收‘边镇协防捐’!所有进出黑风驿的商队、旅人,一律按过往关税的一成缴纳!识相的赶紧让开,把路障撤了!耽误了钱管事收税,你们这些丘八担待得起吗?”
守卫小队长强压着怒火,沉声道:“我等未接到镇守大人命令!没有大人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更改驿镇通行章程!请诸位稍待,我等已派人通传铁统领!”
“铁统领?哼!”那尖嘴随从嗤笑一声,“什么铁统领铜统领!总督府的命令就是最大的章程!比你们那劳什子镇守的手令大一百倍!再敢阻挠,就是抗命!按律,格杀勿论!” 他最后四个字刻意拔高了声调,带着浓重的威胁。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总督府的亲兵们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凶狠。黑风驿的卫兵们也握紧了长矛,指节发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踏!踏!踏!
只见铁岩顶盔贯甲,手提厚背战刀,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带着整整一队(五十人)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黑风驿卫兵,快步赶到寨门!这些卫兵显然刚刚结束操练,甲胄上还沾着沙尘,眼神锐利,步伐沉稳,一股百战余生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总督府亲兵那点倨傲的气势压了下去!
铁岩走到阵前,虎目如电,扫过钱禄一行人,最后落在那杆“督税”大旗上,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哟!我当是谁这么大清早在我黑风驿门口吹号角扰民,原来是总督府的‘钱袋子’到了!钱管事是吧?久仰大名啊!”
钱禄绿豆眼一眯,脸上虚假的笑容不变,收起折扇,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油滑:“呵呵,想必这位就是铁岩铁统领了?果然是威风凛凛,一表人才!下官钱禄,奉总督沈大人之命,前来黑风驿‘协助’征收‘边镇协防捐’,以解贵卫队粮饷短缺之忧。职责所在,叨扰之处,还请铁统领海涵啊!” 他故意把“协助”二字咬得很重。
“协防捐?”铁岩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哦!就是那份公文上写的,要来往商队额外再交一成的税?钱管事,这‘忧’解不解得了先不说,你这堵着寨门,吓得商队都不敢靠近,我们黑风驿的商路眼看就要断了,这‘忧’…怕是更大了啊!”
钱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呵呵笑道:“铁统领说笑了。这税嘛,该交总是要交的。总督大人体恤边镇辛苦,特意派下官来‘协助’,就是为了避免误会,保证商路畅通嘛!只要商队按章纳税,自然畅通无阻。”
“按章纳税?”铁岩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传遍寨门内外,“我们黑风驿的章程,过往关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何曾有过这额外的一成‘协防捐’?总督府的公文是公文,我黑风驿镇守府颁布的驿路规章就不是王法了?钱管事,你这是要替总督府…另立王法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钱禄脸色终于变了,那油滑的笑容彻底消失,绿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铁统领!慎言!总督府代天巡狩西荒道!总督大人的政令,便是西荒道的王法!你一个小小的边镇统领,也敢质疑总督大人的权威?阻挠征税,便是抗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抗命?”铁岩猛地踏前一步,身上那股沙场悍将的煞气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狂风,压得钱禄和他身后的亲兵呼吸一窒!“我铁岩只知道,镇守大人不在时,是老子带着弟兄们拿命守住了这黑风驿!是老子按镇守大人定下的规矩,让这商路重新活络起来!现在镇守大人回来了,黑风驿的规矩,就得按镇守大人说的办!什么狗屁‘协防捐’!想收?可以!”
他猛地抬起手,厚背战刀直指钱禄那张油腻的胖脸,声音如同炸雷:
“让沈总督亲自来!拿着加盖了朝廷户部和兵部大印的正式公文来!否则…你钱禄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黑风驿的地盘上,替总督府另收一份税?!”
“你…!”钱禄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铁岩,手指哆嗦,“反了!反了!你一个小小的统领,竟敢如此藐视总督府!来人!给我…”
他“拿下”二字还未出口!
“住手!都住手!”一声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只见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约莫二十多辆大车,正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堵在离寨门不远的地方。商队领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的老者,正是与黑风驿有过几次合作、颇讲信义的“西川老号”东家,赵德全。
赵德全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踉跄着跑到两拨人中间,对着钱禄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钱管事!钱大人!息怒!息怒啊!小老儿赵德全,是正经商人,税我们交!我们交!求求您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这一车车的药材、皮毛,都是有时效的啊!耽搁不起啊!”
他又转向铁岩,连连磕头:“铁统领!铁统领!行行好!让小老儿过去吧!这税…我们认了!就当破财消灾!求求您了!”
看着老泪纵横的赵德全,铁岩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却又强忍着。他知道,这就是总督府想要的效果!用商队的恐惧和损失,来逼迫他们屈服!
钱禄看着跪地哀求的赵德全,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重新摇起了折扇,慢条斯理地说:“赵东家是吧?还算你识相。看到了吗?铁统领?这才是明白人!交税,通行。不交?呵呵,那就请回吧!或者…你黑风驿卫队,替他们交?”他最后一句,充满了恶意的揶揄。
赵德全身后,一个年轻气盛的伙计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吼道:“凭什么!黑风驿的规矩明明没这税!你们这是明抢!”
“嗯?”钱禄绿豆眼一瞪,阴冷地扫向那伙计,“哪来的刁民?敢污蔑总督府?给我掌嘴!”
他身后立刻有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狞笑着上前,就要去抓那伙计。
“我看谁敢动我黑风驿的客人!”铁岩一声怒吼,手中战刀猛地向前一指!他身后的卫兵齐刷刷上前一步,长矛如林,寒光闪烁,杀气冲天!
总督府的亲兵也毫不示弱,呛啷啷一片拔刀声!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冲突一触即发!
赵德全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抱住那伙计,哀嚎道:“别动手!别动手啊!我们交!我们交!张骏!快闭嘴!你想害死大家吗!”
那个叫张骏的年轻伙计被赵德全死死抱住,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枪和老东家绝望的脸,眼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的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再吭声。
钱禄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他就是要用这种软刀子,一点点放干黑风驿的血,逼得陈观和铁岩要么低头认栽,要么彻底失去商队民心!
“铁统领,何必呢?”钱禄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为了几个不识抬举的泥腿子,真要跟我们总督府兵戎相见?伤了和气是小,耽误了为陈镇守筹措军饷…这罪过,你担得起吗?”他故意把“陈镇守”三个字咬得很重。
铁岩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个阴险的胖子!但他不能!一旦动手,就彻底中了沈文渊的圈套!不仅黑风驿理亏,更会给总督府武力镇压的口实!镇守大人还在疗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铁岩几乎要控制不住怒火之时——
一个平静中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官的军饷,何时需要劳烦总督府的税吏,靠盘剥商旅来‘筹措’了?”
“钱禄,你好大的狗胆!谁给你的权力,在本官治下,擅立税目,威逼客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和杀气!
所有人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寨门内侧,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正是陈观!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黑色镇守官服,脸色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甚至嘴唇都缺乏血色。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眼神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如同浩瀚的星空,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凌驾于凡俗之上的淡漠与威严。
当他目光扫过钱禄时,钱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洪荒巨兽盯上,全身的血液都差点凝固!他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间僵死,摇扇子的手僵在半空,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镇…镇守大人…”赵德全看清来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铁岩和所有黑风驿卫兵,则是精神大振,齐刷刷挺直了腰板,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陈观没有理会钱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赵德全,声音缓和了些许:“赵东家,起来说话。黑风驿的规矩,是本官定的。只要按章缴纳过往关税,我黑风驿的大门,永远向诚信经营的商队敞开。至于什么‘协防捐’…”他目光再次转向面无人色的钱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渣碰撞,“本官,从未应允!也绝不会认!”
钱禄被陈观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但仗着背后是总督府,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色厉内荏地辩解道:“陈…陈镇守!下官也是奉总督大人之命行事!这‘协防捐’是为了贵卫队…”
“为了我?”陈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直接打断他,“沈总督还真是‘用心良苦’。不过,本官及黑风驿卫队的粮饷军械,自有朝廷法度拨付,也有本官自行筹措之道,无需总督府越俎代庖,更无需靠盘剥商旅来维持!钱禄,你打着总督府的旗号,行此扰民害商之举,是觉得本官重伤在身,提不动刀了?还是觉得…这黑风驿的刀,不够锋利?!”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武圣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降临!并非刻意针对谁,但首当其冲的钱禄和那些总督府亲兵,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呼吸困难,双腿发软,差点当场跪倒!那些亲兵更是脸色煞白,握刀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钱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税吏,何曾直面过武圣之威?那源自生命层次的恐怖碾压感,让他瞬间明白了周彪为何会被废掉!他毫不怀疑,陈观真要杀他,绝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不敢!下官不敢!”钱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带着哭腔,“镇守大人息怒!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这…这…”
“奉命行事?”陈观缓步上前,走到跪地的钱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淡漠,“那你就回去告诉沈总督,他这份‘好意’,本官心领了。但黑风驿的规矩,是本官说了算。这‘协防捐’,收不了。他的人,也请撤回去。若再有总督府的人,未经本官允许,擅自在黑风驿境内设卡收税、扰乱商路…”
陈观微微俯身,凑近钱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钱禄的耳中:
“…本官不介意,让沈总督再换一个…更懂规矩的‘钱袋子’来。”
钱禄浑身一僵,如同被冻住,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听懂了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滚!”陈观直起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钱禄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连那杆“督税”大旗都顾不上拿,对着那些同样吓破了胆的亲兵嘶声喊道:“走!快走!” 一群人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爬上马背,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看着总督府的人狼狈逃窜,商队众人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赵德全老泪纵横,对着陈观连连作揖:“谢镇守大人!谢镇守大人主持公道!”
陈观对赵德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商队众人,朗声道:“诸位受惊了。黑风驿的规矩,一诺千金!过往关税不变,入驿歇息,自有卫队护佑尔等安全!铁岩!”
“末将在!”
“带一队弟兄,护送赵东家的商队入驿安顿!好生照料!”
“是!”
看着铁岩带着卫兵引导商队有序入驿,商队伙计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对黑风驿的感激,陈观眼中却没有多少轻松。
赶走了一个钱禄,只是暂时解了眼前之围。沈文渊的釜底抽薪之计,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转身,准备返回镇守府继续疗伤和参悟玉牌。刚走出几步,一个风信堂的探子如同鬼魅般从角落闪出,将一枚小小的蜡丸塞入陈观手中,又迅速消失。
陈观不动声色地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字:
“张百万已‘捐’白银五万两,药材三车。王魁、胡三处亦有‘回音’。”
看着纸条,陈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沈文渊想断他的粮道?那他就先挖沈文渊的墙角!这第一笔“协防捐”,算是有着落了。
他抬头望向西川郡总督府的方向,眼神锐利如星辰。
“沈总督…这盘棋,才刚开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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