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腾的屈辱和怨毒。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今妹妹只是二殿下府中之人,自当谨守本分。”
“妹妹明白就好。”张氏满意地笑了笑,不再看她,转而与其他妇人说起新得的珠宝。
苏清雪被无形的冷落在一旁。
她独自凭栏,背影在暖阁的喧嚣和湖面的冷寂之间,显得格外单薄。那身华贵的宫装,此刻仿佛成了沉重的枷锁。她下意识地抬眼,再次望向那个位置。
秦烈正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国公低声交谈着什么。
老国公抚须点头,神色间带着明显的欣赏。
那位老国公,是柱国大将军楚国公,军中真正的泰山北斗!连皇帝都需礼让三分!秦烈竟能与他相谈甚欢?
苏清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嫉妒的毒火,混合着强烈的悔恨,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那个被她弃如敝履的废物,如今却能站在权力的巅峰,受勋贵重臣礼遇?
而她,苏家嫡女,费尽心机攀上二皇子,却只能在这里,忍受这些妇人的明嘲暗讽,做一个卑微的侧室?
她不甘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摇摇欲坠的表情。
就在这时,二皇子夏元辰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却让苏清雪浑身一冷。
“爱妃独自在此赏景?”
夏元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玉带蟒袍,面如冠玉。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苏清雪的纤腰,姿态亲昵。目光却顺着苏清雪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远处的秦烈身上。
那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警告。
苏清雪身体一僵,几乎能感觉到腰间那只手掌透过衣料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她瞬间明白了夏元辰的意图。
“殿下。”她强挤出一丝柔媚的笑意,依偎过去,“只是觉得这雪中寒梅,别有一番清冷韵味。”
“哦?”夏元辰挑眉,目光依旧锁在秦烈那边,“爱妃好雅兴。不过,镇北侯似乎也是爱梅之人?方才远远瞧着,似乎往这边看了几眼?”
他低下头,薄唇几乎贴在苏清雪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说出的话语却比寒风更刺骨。
“说起来,侯爷与爱妃,还是旧识。多年未见,今日恰逢盛会,不如…过去叙叙旧?”
苏清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不是询问,是命令。是让她去试探。
用她这张脸,用他们之间那段不堪的过往,去试探那位如今权势滔天的镇北侯。
去充当二皇子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但她没有选择。攀附上这根高枝,她就注定要付出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脸上重新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柔顺而妩媚的笑容。
“殿下说的是。故人重逢,理当问候。”
她轻轻挣开夏元辰的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身姿款款,向着那片她最不愿面对的区域走去。
莲步轻移,环佩叮咚。华贵的裙裾拂过清扫干净的石径。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踩在云端。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有来自贵妇们看好戏的讥诮。有来自官员们探究的好奇。更有来自主位上,皇帝那深沉难辨的注视。
她走到秦烈与楚国公交谈圈子的边缘。楚国公似乎刚说完什么,抚须而笑。秦烈微微颔首,侧脸线条冷硬而平静。
苏清雪停下脚步。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惊喜七分矜持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温婉清越,如同珠玉落盘。
“秦…侯爷?”
这一声呼唤,成功地将秦烈和楚国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楚国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淡淡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
他微微颔首,对秦烈道:“侯爷有故人叙话,老夫先去那边看看那株老梅。”
说罢,便带着随从,踱步走向另一边。将空间留给了他们。或者说,留给了这场早已被无数人预见的“偶遇”。
秦烈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苏清雪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
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没有故人相见的唏嘘。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漠然。
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苏清雪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准备好的所有话语,所有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那强撑起来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冰花,几乎要寸寸碎裂。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肌肉的僵硬。握着丝帕的手指,在袖中用力绞紧。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
“苏侧妃。”秦烈开口了。
声音不高,低沉而平稳。清晰地传入苏清雪的耳中,也传入周围那些竖起的耳朵里。
他微微颔首,动作是标准的、属于臣子对皇子内眷的礼节。
无可挑剔。却也疏离到了极致。
“别来无恙。”
四个字,平平淡淡。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磨掉了苏清雪脸上所有强装的镇定。
她的脸色,在暖阁明亮的灯火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侧妃!他称呼她为“苏侧妃”!
不是苏小姐,不是清雪,更不是任何带着旧情色彩的称谓。
而是冰冷地、精准地、带着清晰阶层定位的——“苏侧妃”!
这是将她牢牢钉死在她如今的身份上。
也是在无声地提醒她,提醒所有人,他们之间早已天堑横亘。
秦烈仿佛没有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目光在她那身华丽得刺目的宫装上淡淡扫过。
那象征着皇子内眷身份的金线鸾鸟,在灯火下异常刺眼。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北疆风沙大,”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仿佛错觉般的喟叹。“不及帝都富贵养人。”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