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将他视为废物弃子的、落井下石的、冷眼旁观的——
此刻在记忆的深潭里激起几圈涟漪,最终归于深不可测的古井无波。
他步履不停,无视那些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径直走向那象征武臣极致荣耀的前列位置。
蟒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千军万马踏破冰河、尸山血海中闯出的磅礴气势,将无形的空间都压得微微一沉。
他所过之处,靠得近的官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微微侧身,仿佛被无形的锋芒所迫。
丹陛之上,九龙盘绕的紫檀木龙椅中,皇帝夏弘帝端坐着。
明黄的龙袍在殿内数百盏牛油巨烛和透过高阔窗棂洒入的惨淡晨光映照下,流泻着华贵而冰冷的光泽,如同包裹着一块万年寒冰。
他的脸上堆砌着堪称完美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经过千百次的演练,只是那笑意在触及秦烈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时,
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细微的波纹在眼底深处一闪即逝。
他宽大的袍袖下,保养得宜的手指在坚硬冰冷的龙椅扶手上,缓缓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名贵的紫檀木中,留下几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镇北侯,秦烈。”
夏弘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洪亮与故作亲厚的腔调,试图驱散那股因秦烈到来而弥漫开来的无形压力,
“北疆苦寒,战事惨烈,狼烟蔽日!爱卿临危受命,力挽狂澜,驱除鞑虏,保我大夏北境门户不失,黎庶安宁!
此功勋卓着,彪炳千秋!实乃社稷之幸,朕心甚慰!满朝文武,当以爱卿为楷模,精忠报国!” 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嘉许,如同涂抹了蜜糖的毒药。
然而,这褒奖落在秦烈耳中,却比殿外那刮骨的寒风更冷几分。
他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用尺子精确度量过,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声音沉稳无波,听不出半分受宠若惊的波澜:“臣,秦烈,谢陛下隆恩。守土抗敌,保境安民,乃边军将帅之本分,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北疆大捷,实赖陛下洪福齐天,庙算深远,三军将士浴血用命,北疆百姓戮力同心,方得此胜。臣,不过适逢其会,略尽绵力。”
他将功劳轻描淡写地推了出去,将“本分”二字咬得清晰。
“好!好一个‘本分’!居功而不自傲,实乃纯臣风范!”
夏弘帝抚掌而笑,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众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隐隐的警告,“有此忠勇柱国之臣,实乃我大夏之幸!来人,赐座!”
立刻有穿着绛紫色宫袍的内侍,手脚麻利地搬来一张厚重的紫檀木圈椅,椅背雕刻着象征威仪的狴犴兽首,
置于武官班列最前方,位置显赫无比,几乎与几位须发皆白、功勋卓着的老国公平齐。
秦烈再次躬身谢恩,神色平静地落座,腰背挺直如永不弯曲的标枪。
他目光低垂,落在身前光洁如镜、能清晰映出穹顶藻井的金砖地面上,仿佛对周围那些含义复杂、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目光浑然不觉。
大殿里,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张力在疯狂弥漫、积累,如同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炭火的暖意驱不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谁都知道,这表面的和煦嘉奖不过是开场的锣鼓,粉饰太平的薄纱,真正的交锋,那刀光剑影的搏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文官班列最前端,那位身着深紫色仙鹤补服的老者——当朝宰相,李元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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