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九年(912年)正月初二,傍晚。
石洲城头的赤磷卫旗帜在暮色中缓缓降下,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城内的喧嚣与城外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五千晋军依旧驻扎在五十里外,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酝酿。
王府南门的地道出口处,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无声集结。金先生何佳俊站在一辆装满鎏金箱笼的马车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他手中账册翻飞,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快速滑动,不时低声发出指令。二十余名账房先生如同工蚁般穿梭于车队之间,将一箱箱贴着封条的金银细软、盐铁药材登记造册,装入特制的马车。
\"第七仓的西域琉璃器呢?\"金先生抬头,声音冷峻。
\"回先生,已经装箱,由流沙派第三队护送。\"一名年轻助手迅速应答。
\"甲队先行,丙队押后,所有物资按计划转运!\"他的声音比往日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百名赤磷卫推着满载的板车鱼贯而出,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闷响。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战士此刻都换上了粗布衣裳,腰间暗藏短刃。他们运送的箱笼上覆盖着茅草,看似寻常年货,实则装着顾府多年积累的典籍、账册与珍玩。
何佳俊的目光扫过最后一批物资,三辆格外沉重的马车正被二十余名羽陵部战士护送着驶出城门,车轮在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辙印。他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顾远从西域带回的陨铁,打造赤磷卫铠甲的核心材料。
\"金先生。\"邹野出现在他身侧,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主上那边已经得手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喊杀声,晋军营盘方向腾起滚滚黑烟。何佳俊攥紧了袖中的双刀,指节发白。他不断想起昨夜顾远在密室中说的话:\"金先生,明日凶险,若有不测...保孩子们先走。\"
金先生微微颔首,目光扫向不远处——银兰一袭劲装,正指挥着女眷们有序登车。乔清洛抱着熟睡的顾明赫,脸色苍白却沉静。她身旁,春杏紧紧搂着不安分的顾??,小少爷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紧张的大人们。银兰自己则抱着襁褓中的顾攸宁,婴儿的小脸被厚厚的貂裘裹住,只露出一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眸。
\"夫人,请上车。\"银兰轻声道,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晁豪将军会护送你们先行。\"
乔清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顾远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夫君他...\"
\"顾帅有要务在身,随后便到。\"银兰不动声色地说道,同时向晁豪使了个眼色。魁梧的赤磷卫副统领立刻上前,铠甲铿锵:\"夫人放心,末将誓死护卫夫人与小主子安全!\"
城门口处:
\"耶律德光的人到了。\"邹野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何佳俊看着那些骑兵纵马冲向民宅,耳边很快传来女子的尖叫与老人的哀嚎。他猛地闭了闭眼,转身大步走向城门:\"加快速度!马上完成转运!\"
身后,石洲城开始燃烧。
车队缓缓启动,融入渐浓的暮色。落英派的高手们如同幽灵般散入四周山林,流沙派的弟子则伪装成商队护卫,警惕地巡视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山坳……
城北。
顾远立于城墙阴影处,玄甲墨氅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后,乞答孙乙涵率领的八十余名羽陵部战士静默如林,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草原狼般的凶光。更远处,拔汗那的赤磷卫小队已悄然出城,借着地形掩护,正向晋军营盘侧翼迂回。
\"族长,信号已备。\"乞答孙乙涵幽灵般出现在顾远身侧,手中捧着一支特制的鸣镝箭。
顾远接过箭,指尖摩挲着箭尾那枚刻有闪电纹路的铜哨。他望向城外晋军营地方向——那里灯火稀疏,隐约可见巡逻士兵懒散的身影。唐榕依拉泽恐怕正做着踏平石洲、凌辱他家眷的美梦。
\"惊雷...\"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张弓搭箭,\"——起!\"
\"咻——!\"
刺耳的哨音撕裂夜空,鸣镝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黑暗,在晋军营地上空炸开一团刺目的红光。
刹那间,地狱降临。
晋军营地东侧,十余处粮草垛同时燃起冲天大火;西面马厩,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在营中横冲直撞;正门处,拔汗那率领的赤磷卫小队如鬼魅般杀出,淬毒的弩箭精准点杀哨兵,弯刀寒光闪过,血花绽放!
\"敌袭!敌袭!\"
\"马惊了!快拦住!\"
\"粮仓着火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晋军营中蔓延。唐榕依拉泽刚从酒醉中惊醒,盔甲都未穿戴整齐,便听到帐外震天的喊杀声。他一把推开身旁的波斯美人,抓起长刀冲出大帐,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与混乱。
\"稳住!列阵!是顾远那狗贼的诡计!\"唐榕依拉泽怒吼着跃上亲卫牵来的战马,狰狞的脸上青筋暴跳,\"随我杀出去!碾碎这些杂碎!\"
他刚集结起数百亲兵,营地后方突然传来更加恐怖的喊杀声——千余名身着黑红两色皮甲的精锐如同地狱恶鬼般从黑暗中涌出!为首两人,正是土龙卫统领阿鲁台与火龙卫统领扎哈!他们身后,是顾远秘密培养多年的勇士,刀锋所指,血肉横飞!
\"顾远!老子要活剐了你!\"唐榕依拉泽目眦欲裂,长刀一挥,\"跟我杀!\"
他带着最精锐的亲卫队直扑战场中央,正遇上刚刚入场的顾远。玄甲墨氅的手持弯刀\"碎月\",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降世。两人目光隔空相撞,火花四溅。
那个他朝思暮想欲除之而后快的男人就站在面前,墨色锦袍上金线绣的狼头仿佛在狞笑。顾远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正滴着他手下的血。
\"唐榕将军,元日安康。\"顾远嘴角噙着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寒,\"顾某特来送你一程。\"
四处杀声震天。唐榕依拉泽这才惊觉,整个营盘已陷入混乱。透过撕裂的夜色,他看见自己的士兵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而一队队身着赤红皮甲的骑兵正如鬼魅般穿梭其间,所过之处血浪翻涌。
\"你真的勾结契丹!\"唐榕依拉泽愤怒至极,长刀横扫,\"奸贼!\"
顾远侧身避过,月牙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对方手腕。两柄利刃相撞,火花四溅。唐榕依拉泽只觉虎口发麻,心中骇然——这个沉迷女色的废物,武功竟还如此了得!
\"五十回合。\"顾远缓缓说道,手中刀势一变,由刚转柔,\"五十回合内,取你狗命。\"
唐榕依拉泽暴喝一声,刀法骤变,使出看家本领\"断门十三式\"。刀光如匹练,将身旁营帐彻底撕碎。顾远却如游鱼般在刀光中穿梭,月牙刃不时突刺,每一次都逼得对手仓皇回防。
第四十七回合,顾远故意卖个破绽。唐榕依拉泽大喜过望,长刀直取中宫,却见对手身形诡异地一扭,月牙刃自下而上斜撩——
\"啊!\"
一只握刀的手飞上半空。
唐榕依拉泽踉跄,险些跌下马去,断腕处血如泉涌。他惊恐地看着顾远,这才明白对方方才根本未尽全力。\"亲卫!亲卫!\"他嘶声大喊。
十余名死士从混乱中杀出,拼死护住主帅。顾远冷笑一声,并不追击,反而吹了声尖锐的口哨。霎时间,所有赤甲骑兵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在暮色中。
\"告诉李存勖。\"顾远的声音远远传来,\"石洲之仇,顾某来日必报!\"
大地震颤!东北方向,黑压压的骑兵洪流如同雪崩般席卷而来!契丹狼旗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耶律德光亲率的铁骑也赶到!铁蹄过处,晋军如麦秆般倒下,鲜血染红冻土。
\"撤!快撤!\"唐榕依拉泽肝胆俱裂,在亲卫拼死掩护下向西突围。最终,仅剩三名亲卫护着他冲出重围,消失在黑暗之中。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几分钟。五千晋军全军覆没,营地化为一片血海……城外,火光冲天!
三里坡的松林中,乔清洛紧紧抱着顾明赫,胭脂红襦裙被荆棘划出道道裂痕。银兰抱着顾攸宁在前方引路,春杏则牵着顾??的小手,孩子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哭出声。
\"再坚持片刻。\"银兰回头低语,素来清冷的眼中满是焦虑,\"过了前面山坳就有接应。\"
队伍中段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乔清洛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疯狂地冲向春杏。
\"我的儿!把我的儿还给我!\"苏婉娘双目赤红,十指如钩。两名落英派弟子刚要阻拦,竟被她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掀翻在地。
\"拦住她!\"阿箬厉喝一声,将怀中婴儿交给身旁侍女,拔刀上前。
苏婉娘却已扑到春杏身前,一把抓住顾??的衣襟。\"麟儿!娘在这里!\"她痴笑着去摸孩子的脸,吓得顾??\"哇\"地大哭起来。
混乱如涟漪般扩散。就在此时,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
黑暗中箭如雨下!十余名流沙派弟子应声倒地。紧接着,数十名黑衣刺客从山林中杀出,招式狠辣,直取车队核心!
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之人黑袍翻飞,面如冠玉,正是失踪多日的黑先生祝雍。
\"顾夫人,别来无恙。\"他彬彬有礼地拱手,眼中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在下特来为石洲百姓讨个公道。\"
\"黑先生?!\"银兰认出了为首之人——这个叛徒竟在此刻发难!
银兰瞬间拔剑挡在乔清洛身前:\"叛徒!\"
\"叛徒?\"祝雍大笑,\"弃城投敌的是谁?引契丹屠城的又是谁?\"他忽然变脸,厉声道,\"云哲,拿下那孩子!\"
白影闪动,云哲如鬼魅般掠向春杏。千钧一发之际,晁豪从斜刺里杀出,长枪如龙,逼得云哲连连后退。两队人马瞬间厮杀成一团。
\"银兰妹妹,别来无恙啊。\"祝雍阴笑着挥动铁骨折扇,每一击都带着腥风,\"顾远背弃石洲百姓,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无耻!\"银兰长剑如虹,与祝雍战作一团。另一边,白先生云哲手下精锐直扑家眷马车,却被晁豪率赤磷卫死死拦住。
最危急的是车队前方——金先生何佳俊正独战蓝童、谢胥两人,他双刀虽舞得密不透风,但左肩已中一剑,鲜血浸透青衫。
\"顾帅待你们不薄!为何背叛!\"金先生厉声质问,刀锋划过蓝童脸颊,带出一溜血花。
\"为了石洲百姓!\"谢胥义正言辞地喊着,长剑却阴毒地刺向金先生心窝,\"顾远引契丹人入城,生灵涂炭!这些钱财物资,理应补偿百姓!\"
另一面:乔清洛被阿箬护着向密林深处退去,耳边尽是兵刃相交之声。她看见金先生何佳俊双刀舞成一片白光,正与蓝童、谢胥战作一团;林秀儿与一群女人背靠背护着几个孩子;春杏抱着顾??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追兵被赤磷卫带人截住...
\"夫人小心!\"银兰突然厉喝。
乔清洛只觉背后生风,一道黑影如大鹏般扑来。祝雍的手指几乎触及她的后颈,却被一柄突然飞来的短刀逼退。
\"动我妻儿者,死!\"
顾远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乔清洛转头,看见夫君率数十骑从山坡上冲下,月牙刃在夕阳下泛着血光。他身后,乞答孙乙涵等羽陵部战士发出狼嚎般的战吼。
祝雍面色大变,急吹口哨。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入林中,临走前却不忘掠走几箱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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