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向严星楚,明白了大帅的顾虑所在。
“大帅是顾虑……金方王子的身份?外族入我鹰扬军,前所未有?”王同宜问道。
严星楚点了点头:“正是。他是恰克汗王之子,身份敏感。若入我军中,恰克那边如何看待?军中将士又能否接纳?况且,其心虽坚,其志在复仇,恐行事偏激。隆济毗邻东夏,若他擅自行动,恐生事端。”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此例一开,是祸是福,实难预料。”
王同宜拿着信纸,也陷入了沉思。
荒野的风吹过城门口,卷起些许尘土。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看着严星楚,正色道:
“大帅,外族人在大夏为官为将,确无先例。但……”
他话锋一转,“属下曾读前大虞朝史册,当年大虞朝一统九州,威加海内之时,其疆域之广,远迈今朝。朝廷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四方外族有才俊之士,入朝为官,外放为将者!甚至有异族王子,因仰慕九州文化,才华卓着,官至西域都护府长史,为朝廷镇守一方,功勋卓着!史书称‘华夷并用,方成盛世气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金方王子此次遭劫,乃东夏阴谋,其与我鹰扬军,实有同仇敌忾之基。他既有此血性,愿投身军伍,从底层做起,未必不能成为一员悍将。且其身份特殊,若用之得当,或可成为沟通恰克、缓和边患的一枚活棋?大帅胸怀天下,志在靖平北境,广纳四方良才,方是成就大业之象!”
一番话,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将“外族为官”的历史依据和潜在益处剖析得明明白白。尤其是那句“华夷并用,方成盛世气象”,如同重锤,敲在了严星楚的心坎上。
严星楚看着眼前这个刚从田间地头、木屑铁灰中走出来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欣赏。
他没想到,王同宜不仅精于农事巧技,竟还有如此见识和口才!
这番谏言,有理有据,格局开阔,切中了他心中那模糊的、关于未来北境格局的宏大构想。
广纳良才,不问出身……盛世气象……
严星楚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那封来自恰克小王子的信,又看向眼前目光坦荡、言之有物的王同宜,心中的天平,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宏大、更具魄力的可能性所撬动。
东方的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将万丈金光泼洒在武朔城头,也照亮了严星楚深邃眼眸中那抹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的光芒。
他缓缓将金方的信折好,收入怀中,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起程,归宁城!”严星楚翻身上马,声音斩钉截铁。
车轮滚动,马蹄嘚嘚,队伍向着东方沐浴在晨光中的道路,坚定前行。
随着武朔城到归宁城的官道重修完工,二日时间就到了归宁城。
然而,当严星楚一行抵达城门口时,眼前的阵仗让他勒住了马缰。
城门外,迎接的队伍排开了。
为首的是归宁卫指挥使邵经,这位军侯系出身的老将,甲胄鲜明,神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身边站着田进这位鹰扬军的大将,此刻也是眉头微锁,嘴唇紧抿。
更让严星楚意外的是,洛天术和张全竟然也在!
洛天术一身简朴文士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不久。
张全则是一贯的沉稳,深色官服,目光沉静,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忧虑。
后面还跟着归宁城几位主要的文官属吏。
“恭迎大帅!”众人齐声见礼,声音洪亮,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严星楚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邵经、田进脸上那欲言又止的憋闷感,张全眼底的忧虑,洛天术风尘仆仆下的疲惫,还有后面那些文官略显紧张的神色……这气氛不对!
绝非寻常的迎接!
“诸位辛苦了。”严星楚声音沉稳,压下心头疑惑,“洛参议、张大人,你们二位怎会在归宁?”他目光重点落在洛天术和张全身上。
张全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帅,云台诸事初定,听闻大帅巡边将归,属下便提前几日过来,准备给大帅汇报云台城现在的情况汇报,二是……有些北境新垦区的规划,想当面请示。”
洛天术接口道:“属下这边因归宁、平阜几处新建的水利枢纽到了关键节点,听闻张大人从云台过来,也想和他参详。听闻大帅今日抵埠,便一同在此迎候。”
理由都说得通,但严星楚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并未消失。
邵经和田进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心事,瞒不过他。
“这位是王同宜,王东元先生之子。”严星楚压下思绪,侧身将略显局促的王同宜引到身前,“王先生父子于农事一道造诣精深,尤擅农具改良。此次同宜随我前来,专为督造‘人力耕车’,配合洛参议的水利工程,在归宁、平阜推广。”
王同宜连忙躬身行礼,心跳得飞快。
眼前这些人,父亲都跟他提过。
邵经、田进,那是鹰扬军里能征惯战、独当一面的大将!
张全、洛天术,更是大帅倚重的文官核心,一个主政一方,一个主持关乎北境命脉的水利!
这些人是鹰扬军真正的权力核心层!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匠人”,骤然直面如此阵仗,手心都冒汗了。
邵经、田进等人目光落在王同宜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好奇,但也只是客气地点头回礼。
此刻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
寒暄几句,众人簇拥着严星楚入城,前往卫衙大厅。
大厅内,气氛比城外更加凝滞。
仆役奉上茶水后,严星楚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下首众人,最后停在邵经和田进脸上:“说吧,何事让你们二位如此坐立不安,甚至劳动张大人和洛参议都聚在此处?”
邵经和田进对视一眼,猛地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严星楚,“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帅!”邵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额头几乎触地,“末将邵经(田进),恳请大帅!万万不可让那恰克小王子金方加入我鹰扬军!”
“什么?!”严星楚一下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带得哐当作响。
一股惊怒瞬间冲上头顶!
金方投军的信,他刚收到不过几日!甚至自己都还未曾做出决断!这消息是如何传到归宁城,传到邵经、田进耳朵里的?还让他们摆出如此阵仗,不惜下跪相逼!
电光火石间,严星楚已经明白了。
洛山卫!只有洛山卫的李章和皇甫辉知道详情!
一定是李章定是听到了金方要投军的口风,或者看到了那封信!是他把这个消息,暗中传递给了邵经和田进!
为什么是李章?严星楚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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