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打在船篷上时,砚秋在船舱的暗格里找到个铁皮盒。里面的铜制罗盘生了层绿锈,指针永远指着西北方,与周医生手术刀鞘上的罗盘指向完全一致。盘底刻着的“沈”字,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只手反复抚摸过。
“所以太外婆也参与了护书计划?”她转动罗盘时,指针突然发出轻微的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母亲正将船板拼回原位,木板碰撞的声响里,混着书页翻动的窸窣。
“她在船底藏了十二箱书。”母亲的声音混着雨珠滴落的声响,“日军搜查那天,她故意把船划到浅滩,自己抱着箱《四库全书》跳进了漩涡。”
砚秋突然想起狼山江段的羊皮地图,五角星标记旁写着“沈氏沉书处”。那些被刻意标注的水域,原来都浸着家族成员的血泪,像桂树的根系,在江底盘根错节地生长。
谷雨的月光淌进船舱时,砚秋在橹桨的年轮里找到片干枯的桂花。与通州药铺的那半片拼在一起,恰好是朵完整的金桂。她忽然注意到桨柄的刻痕里,还藏着行极小的字:“待桂花开满两岸,便是归期。”
“太外公最后回来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水面的月光被船桨搅碎,像撒了把碎银。
母亲将船桨竖在河埠头,桨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像根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线:“他在光复那年撑船去接太外婆,却在江心遇到了暗流。人们只捞到这根橹桨,上面还缠着半幅绣图。”
砚秋望着桨柄上的三圈年轮,忽然明白那是太外公特意刻下的——一圈记着女儿的出生,一圈刻着妻子的离去,最后一圈,大概是想记着归来的日子,却终究没能刻完。就像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家族故事,总有太多未尽的篇章。
立夏的清晨,砚秋将橹桨、绣图、罗盘仔细收好,放进樟木箱的底层。阳光透过船篷的缝隙,在物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江面上跳动的渔火。她忽然明白,这些被水浸泡过的物件,承载的不仅是家族的记忆,更是一个民族在动荡岁月里的坚守,像那株百年桂树,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要在春天抽出新枝。
离开河埠头时,母亲将那片拼完整的桂花夹进《枕月记》。书页翻动的声响里,仿佛能听到橹桨划水的声音,从民国的江面一直传到今天的晨光里。老宅的桂树在风中摇曳,落英飘进河埠头的水里,像无数封寄往过去的信,正顺着水流,漂向那些等待被铭记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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