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雨水节气这天漫过老宅的河埠头时,砚秋正蹲在泥里清洗根乌篷船的橹桨。桐木的表面结着层青绿色的水锈,桨叶边缘的裂痕里嵌着些细碎的贝壳,像谁在岁月的褶皱里藏了片海。最让她心惊的是桨柄上的刻痕——三圈深浅不一的年轮里,藏着个极小的“砚”字,笔画与伴月砚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这是当年运书的船桨。”母亲踩着青苔走过来,手里拎着的铜桶晃出细碎的水声,“你太外公是个船工,日军封江那年,他连夜凿穿了自家的船底。”
砚秋注意到桨叶背面有处修补的痕迹,补丁的木纹里残留着些暗红色的斑点,像干涸的血迹混着墨汁。她忽然想起通州药铺账册里的记录:“民国二十八年三月,收船工所赠当归半斤,其色暗红,似染他物。”
惊蛰的雷声滚过江面时,砚秋在橹桨的暗格里找到卷棉线。展开后,是幅用丝线绣成的水路图,苏绣的针法细密,将长江支流的脉络绣得清清楚楚。某段支流旁绣着株桂花,花蕊里藏着个“顾”字,被水浸得发蓝。
“太外公和顾先生也认识?”她举着绣图转身时,母亲正将晒好的艾草塞进船桨的裂缝,草叶与木头摩擦的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
“顾先生常租你太外公的船去江北。”母亲的指甲掐进桨柄的年轮里,“有次遇到巡逻艇,是太外公抱着顾先生跳进芦苇荡的,自己却被流弹打穿了肩胛骨。”
砚秋忽然想起周医生手术记录里的病例:“民国二十八年春,救治船工沈某,肩胛骨贯通伤,术中取出弹片一枚,其形若月牙。”病历旁画着枚简略的弹片图,边缘的弧度与顾先生钢笔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春分那天整理船具时,砚秋在舵盘的夹层里摸到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船板,上面用朱砂画着艘乌篷船,船舱的剖面图里标着三个暗格,分别写着“书”“砚”“药”。某道舱壁的线条突然拐了个弯,细看竟是行极小的字:“吾女砚秋,当守此船如守命。”
“太外公也有个叫砚秋的女儿?”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外婆的《枕月记》里,有篇日记提到“沈家阿姐”,说她“善驾船,能在暗夜里辨清河道”。
母亲蹲在河埠头捶打着衣裳,木槌撞击石板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你太外婆就是沈家阿姐。当年她女扮男装撑船,船头上总摆着盆桂花,说是给顾先生指路用的。”
砚秋望着水面晃动的船影,忽然明白铜镜丝绢上的绣图为何那样逼真——穿长衫的男子接过襁褓时,乌篷船的船头正对着轮满月,而撑船人的麻花辫,正悄悄从草帽里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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