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当年偷偷去江里捞过东西。”母亲将晒干的金银花收进陶罐,玻璃罐反射的光斑在手术刀上晃动,“他总说,那些书比命金贵。”
砚秋数着刀鞘上的刻度,忽然发现这些凹槽能与伴月砚的月牙纹严丝合缝地嵌合。就像银书签能插进顾先生的线装书,麒麟锁能扣住周医生的医案柜,这个家族的物件,都藏着彼此呼应的密码。
小满的月光淌进西厢房时,砚秋在樟木箱的夹层里找到卷羊皮。展开的地图上,狼山江段用红笔标着个五角星,旁边写着“砚台沉此处”。墨迹里裹着半片干枯的兰花,与太外婆绣品里的幽兰来自同株。
“所以伴月砚没能运到江北?”她转身时撞翻了煤油灯,灯油在地上漫开,映出桂树晃动的影子,像江水里挣扎的水草。
母亲突然捂住脸,指缝漏出的呜咽声混着窗外的潮声,像谁在水底哭泣:“你太外婆为了保护剩下的书,假装带着砚台跳了江。其实她抱着木箱游到了芦苇荡,那些书后来藏在通州的药铺里。”
砚秋望着母亲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去年在祠堂供桌下找到的铁盒,里面那枚台湾寄来的邮票,邮戳正是通州的邮局。而邮票上印着的兰花图案,与羊皮地图里的干枯花瓣,分明是同个品种。
芒种的蝉鸣刚起时,砚秋在药铺的老账本里找到线索。民国三十八年的流水账上,“顾姓客人购当归三斤”的记录被圈了红,下面用小字注着“取货于桂树下”。她忽然明白外婆为何总在中秋埋桂花酒,那些陶罐的位置,与账本标注的藏书单完全重合。
夏至的暴雨冲垮后院的篱笆时,砚秋在泥里摸到个青花瓷罐。罐口封着的蜡印上,刻着半朵桂花,与樟木箱铜锁上的缠枝莲能拼出整朵花。打开的瞬间,整座老宅都飘起墨香——里面装着本《论语》,泛黄的扉页上,有三行不同的字迹:曾外祖的“守道”,顾先生的“传薪”,周医生的“护生”,最后是太外婆用丝线绣的“如月”。
母亲将书放进伴月砚的木盒时,砚台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砚池底部的暗格自行弹开,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照片:穿旗袍的太外婆站在乌篷船头,手里举着伴月砚,江风吹起她的衣角,像展开的船帆。照片背面写着:“吾辈护书如护月,纵沉江底亦生辉。”
处暑的月光再次洒满天井时,砚秋和母亲坐在桂树下,将那些船票、账本、照片一一整理进樟木箱。远处传来江潮拍岸的声响,恍若百年前的浪涛正穿过时光,轻轻拍打老宅的石阶。伴月砚的砚池里,不知何时积了些雨水,倒映着天上的圆月,也倒映着母女俩重叠的身影,像幅被岁月定格的《月下共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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