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惊蛰这天漫过老宅的门槛时，砚秋正蹲在地窖里整理那幅泛黄的地图。油纸包着的麻线突然绷断，几张揉皱的船票从夹层里掉出来，民国二十七年的客轮票上，“上海—南通”的航线被蓝墨水圈了三道，票根边缘沾着的盐粒，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水光。

“这些是当年运货的船票。”母亲举着煤油灯走进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船票上，恍若江面上的渔火，“你太外婆雇了三艘乌篷船，假装运丝绸，其实夹层里藏着古籍。”

砚秋注意到其中张船票的存根处，有个褪色的指印，形状与铜镜丝绢上绣娘的指尖完全吻合。她忽然想起太外婆绣谱里的那幅《夜航图》，画中乌篷船的船桨上，刻着极小的“砚”字，墨迹被江水浸泡得发蓝。

春分的潮水漫上青石板路时，砚秋在井台石缝里摸到个油布包。展开的账本上，用朱砂记着密密麻麻的账目：“三月初七，运《论语》三部，藏于樟木箱夹层”“三月廿九，《兰亭序》摹本入青花瓷罐，置船底暗格”。最后一页画着艘船的剖面图，船桅里藏着个细长的木盒，标注着“砚”。

“曾外祖的伴月砚也在里面？”她举着账本冲到天井时，母亲正将晒干的艾草编成绳，绿色的草屑落在青石板上，像谁撒了把碎玉。

“那方砚台里藏着更重要的东西。”母亲的草绳突然绷断，艾草散落在桂树下，“你曾外祖在砚台的暗格里，刻了当年参与护书计划的名单。”

砚秋的指尖抚过账本上的水渍，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极了地图背面“若有变故”四个字周围的泪痕。她忽然想起周医生日记里被撕下的那几页，纸边残留的墨迹，与账本上的朱砂同出一源。

清明前的某个雾天，砚秋在乌篷船的残骸里找到个铜锁。船是去年暴雨冲垮河埠头时露出来的，朽烂的船板间，这把刻着缠枝莲的铜锁还能转动，钥匙孔的形状恰似弯月牙——与樟木箱的铜锁完全匹配。

“当年第三艘船没能抵达江北。”母亲用猪油擦拭铜锁时，锁芯发出咯吱的声响，像谁在水底叹气，“据说触了日军的水雷，连人带货都沉在了狼山附近。”

砚秋注意到铜锁内侧刻着“顾”字，与顾先生钢笔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外婆旗袍夹层里的船票，目的地台湾的航线，与那艘失踪的乌篷船，在地图上构成个诡异的夹角，像被人用墨笔狠狠划了道斜线。

谷雨那天整理药柜时，砚秋在周医生的手术器械包里，发现把银质手术刀。刀鞘上的缠枝莲纹间，藏着个极小的罗盘，指针永远指向西北方——狼山的方向。刀身刻着的“砚”字，被血渍浸得发黑，像极了账本里某页突然中断的朱砂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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