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当初一直不愿意认错一样。”
这扎心窝子的话让拜月教主一阵恍惚。
毕竟他当初之所以跟他义父闹翻,就是因为他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和法律审判他人。
拜月教主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那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画面,一个父亲伤害儿子的画面。
“当年我是对的。”
看着拜月教主这依旧坚持自己没错的样子,方圆摇摇头道:“你要是想当审判者就好好的当审判者,你要是想当哲学家就当哲学家。
可你偏偏既要又要。”
拜月教主实际上就相当于既想当仁慈的父,又想当大审判的主。
但他实际上还是个人,还是个糊涂的不能再糊涂的人。
尤其是他还用各种手段来证明自己没错。
但这就太扯淡了,毕竟审判的主自有自己的公义和主权,绝不会受到外面的干扰。
义人得到救赎,不义受到惩罚。
仁慈的父则是包容一切,但拜月教主的包容是有前提的,别人包容他,他才会包容别人。
“既想当审判者就好好的当审判者,要是想当哲学家就当哲学家。可你偏偏既要又要。”
方圆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拜月教主最隐秘、最不愿承认的悖论核心。
审判者的冷酷公义与仁慈父的包容眷顾,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性特质。
在他扭曲的“神学实验”中被强行糅合,最终酿成这巨大的讽刺。
他用证明“恶”的手段,意外催生了“善”的秩序;他用审判的姿态,却在无意中扮演了守护者的角色。
“仁慈的父则是包容一切。”
方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拜月教主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但你的包容是有前提的,拜月。
别人包容你,你才会包容别人。
这不是包容,这是交易,是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的陷阱。
你预设了所有人终将背叛、终将堕落,然后你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只为了最终能举起审判的权杖,证明你的‘正确’。”
拜月教主周身逸散的寒气骤然加剧,书堂内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他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是震怒,是被人戳穿伪装的羞愤。
更是被“自己才是最大变量”这一残酷事实冲击带来的巨大迷茫和动摇。
“原来自己才是自己的敌人。”
方圆的话,将他精心构筑的逻辑堡垒,从根基上炸得粉碎。
“住口,你懂什么。”
拜月教主的声音终于失去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颤抖。
“我的秩序,我的律法,是铁与血的真理。
它压制了兽性,规范了本能,那些所谓的‘互助’、‘分享’。
不过是秩序框架下的应激反应,是弱者在强大规则面前寻求庇护的本能一旦规则消失,洪水滔天,他们立刻就会……”
“立刻就会原形毕露?”
方圆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翻涌着寒意的眼睛,甚至微微歪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
“就像当年你义父石长老那样?
在你心中,他最终也‘原形毕露’了,对吗?
所以,你用你的‘审判’,给了他应得的结局了没?”
想起石公虎那张严厉、古板的苍老面孔。
“你——”拜月教主目眦欲裂,又想开始发飙。
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说话专门照着人肺管子戳,是吧?
整个大殿瞬间被极寒笼罩,方圆的身影在风暴中心却显得异常稳定。
他周身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狂暴的冰寒隔绝在外。
看着陷入狂暴的拜月教主,方圆眼神锐利如刀,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
“看啊,拜月,这就是你的‘审判’。
当你的理论被质疑,当你的逻辑被拆穿,当你的伤疤被揭开。
你选择的不是用你信奉的‘理性’去辩驳,而是用力量去毁灭质疑的声音。
这和当年你义父审判你,有什么本质区别?”
“你口口声声要审判世人的恶,可你自己呢?
当你的‘实验’没有得出你想要的‘人性本恶’的结果。
当它反而证明了秩序下可以催生善意,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恼羞成怒,是毁灭证据,是迁怒于人。
你甚至不敢直面这个由你亲手创造、却又彻底颠覆了你理论的‘神国’。
你害怕承认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否定。”
方圆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拜月教主的心上。
拜月教主那迫不及待动手的样子,既不像是仁慈的父,也不像是大审判的主。
而是像一个被戳穿了漏洞,却依旧不甘妄图扭曲一切的疯子。
“审判者?哲学家?”
方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叹息,在呼啸的余寒中回荡。
“不,拜月。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圣火,烧得面目全非、却仍不肯承认烧伤的可怜人。”
对于教派来说,反复横跳的操作是基操。
自己完全不信自己编的东西,甚至是想推翻自己编的东西,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但这不意味着这么干就真的没有一丝半点的后果,尤其是像拜月教主这种喜欢以逻辑思辩,或者说诡辩来驳斥世人的。
毕竟思想这玩意儿一旦改变想要再改回来,那可就太难了。
“看看你自己吧,石人杰。
你现在干的事儿与当年石公虎要以‘家法’审判你那‘离经叛道’的思想时,有何不同?
你憎恨他替你预设了‘错’,替你判了‘刑’。
可如今,你做的,不正是同样的事?
你预设了世人必‘恶’,当现实证明并非如此,你便要毁灭这‘证伪’你的现实,毁灭让你‘不舒服’的声音。
拜月,你的‘审判’,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家法’,一种更宏大、更冷酷,却也更加虚伪的家法。”
“你的逻辑,你的思辨,早就成了自缚的茧。”
方圆第一次没有带任何嘲讽的说道:“你用‘恶’的理论解释一切,就像只用黑墨画山水,画得出悬崖峭壁,画不出春江花月夜。
可这世间的颜色,从来都不止一种。”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神树,有枯枝,有新叶,有被虫蛀的洞,也有鸟儿筑的巢。
你总盯着枯枝和虫洞,说这才是树的本质,可新叶在长,鸟儿在叫,这也是真的。”
方圆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直劈在拜月教主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另一种形式的‘家法’……”
这几个字在拜月教主脑海中反复回荡、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层精心维持的儒雅、平静,甚至愤怒的面具,彻底粉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茫的震骇,一种灵魂被赤裸裸剥开、暴露在刺骨寒风中的剧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义父扔下山崖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举起“家法”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而他审判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离经叛道”,而是整个世界的“人性本恶”。
甚至是他自己创造的、颠覆了他理论的“事实”。
“不……不是的……”拜月教主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孩童般的脆弱和茫然。
他试图反驳,试图抓住那摇摇欲坠的“正确”,但:
他设局证明世人愚昧,却成了百姓心中的“主”;
他定律法欲观人性崩塌,却筑起了守护弱小的篱笆;
他栽神树为证虚伪,却成了寄托情爱的念想;
他收集天下恶行以为铁证,却刻意忽略了秩序下滋生的、同样真实存在的善念。
他憎恨义父以“家法”审判他的思想,如今他自己,却用更宏大、更冷酷的“神罚”在审判整个世界。
只为了证明一个预设的,拒绝被证伪的结论。
这何止是“框进去”?这简直是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圣火,烧成了灰烬!
方圆淡定的质问却比刀枪还有力:“你的审判,与当年石公虎以家法审判你,有何不同?”
这不再是对理论的质疑,而是对他整个存在根基的终极审判。
成了自己最憎恨、最想推翻的那个“审判者”的翻版,一个更强大、更偏执也更可悲的翻版。
“我……我……”
拜月教主苦心孤诣经营数十年,以整个天南为棋盘,以万千生灵为棋子,布下这惊天棋局,只为证明一个冰冷的“真理”。
然而,当棋局走到终盘,他却惊恐地发现。
自己才是那颗最大、最失控、最讽刺的棋子。
他非但没有证明世界,反而被世界,被他亲手塑造的“神国”,狠狠地嘲弄、证伪了!
什么人间无情无爱?
他拜月,这个最想证明其虚无的人,恰恰成了这片土地上某种扭曲的“情”与“爱”得以维系的关键变量。
是他提供的秩序(尽管初衷邪恶),是他建立的信仰(尽管是虚假),在无意中成了滋养那被他嗤之以鼻的“人性微光”的土壤。
“呵呵……呵……”
一阵低沉、破碎、充满无尽自嘲和绝望的笑声,从拜月教主的胸腔中挤了出来。
这笑声在寂静的书堂里回荡,冷极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神树”,百姓的祈祷声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隐隐传来。
“所以你想好了吗?到底是要做仁慈的父还是审判的主?”
他既然被赶出来了,自然得往里面再送点东西,反正拜月关系到那两枚奇迹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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