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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曜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天已微亮。
Z市的冬天有一种湿冷,天色像浸过水的宣纸,一寸一寸从灰白渗出光亮。
他站在研究中心门口,背后是白色墙砖、铁灰色百叶窗和刚刚递交出去的全部证据副本。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累,像是一场彻夜实验刚刚结束,只剩耳边微微的耳鸣和胸腔残存的心跳。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是李洛发回来的一条信息。早上的时候他告诉李洛他今天会带着所有证据去找Z市高校科研伦理委员会。
【李洛:你已经过关了?你找到你爸自杀的原因了?】
【冷曜:很显然易见不是吗?】
【李洛:你......现在情绪还好吗?】
【冷曜:不知道算不算好,有种死了以后又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那一刻冷曜忽然意识到——事情并不会因为“真相揭露”而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该开会的人还会开会,该规避风险的机构依旧会“审慎处理”,某些人或许会被调查,但某些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留下名字。
但好在“顾屿”的名字,会被写进他们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写进公开审查的文书,写进那些未来再有人问起“科研伦理”时的反思开端。
这就足够了。
至少不是无声地死去,至少不是再也无人提及。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步履坚定地走下台阶。
就当,是在为自己赎罪吧。
他自知罪孽深重,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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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Z市高校科研伦理委员会发布公告,表示对冷曜递交的资料“高度重视”,将配合高校科研伦理委员会展开联合调查。紧随其后的,是教育部下发的学术专项清查通知,以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对过去五年资助项目的回溯核查。
同时着重强调,将重新审核Z市医科大实验项目是否存在严重失当,同时暂停Z市医科大相关人员的所有科研资格,移交学术不端处理组进一步调查。
Z医科大多名高层被彻查,从家中和各种酒桌上被带走。
而顾屿的照片,则出现在医科大主楼一角新设的“青年科研纪念墙”上——一张白底蓝衫的证件照,神情清澈,眼神澄明。
纪念词是林栖写的,只有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的那一刻,不是懦弱,而是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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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后来还代替林栖去了顾屿的老家乡镇,替她把墓碑刻好。
一方青石,字迹素净。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我们替你讲完了。林栖——很快也会过来陪你了。请你不要因为她没过来而生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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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曜彻底放弃了科研,将本来的一作物归原主。
林栖已经转行泡咖啡的学长还特地给林栖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里满是唏嘘。
不知道这种迟来的sci一作对于一个独立咖啡店的老板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但,也就这样了。
冷曜停止了学业,放弃了目前在进行的博士联培项目,以硕士身份毕业后,远赴西北支教。
他将冷祁留下的那封信扫描封存,和其他实验文件一并转存进国家档案系统。
这不是报复,是归档。
他明白父亲最终也想承认失败,而他所能做的唯一尊重,就是不让这份失败白白死去。
之后过了许久,在那年开春,他在一堂本科课上讲到科研伦理的案例时,有学生问他:
“老师,如果你也遇到类似情境,你会选择揭发吗?哪怕会被打压?”
冷曜想了想,淡淡一笑。
“虽然我很想选‘揭发’。”他说,“但最后我可能会选‘不参与’。”
“因为我只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参与’。我早早就应该知道,有些路,从一开始,就不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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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感受着整个Z市学术圈的震动,又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变。
科研仍然在继续。
论文照常发表,会议照常举办。
黄宇打电话过来:“那你这个慈善基金还要不要拨款?新的一年要重新开始做预算了。”
李洛不假思索:“拨!我赚钱就是为了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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