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府邸后院的破庙里,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直打晃,将满墙契丹文符咒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条扭动的蛇。二十多个戴毡帽的汉子挤在神龛前,腰间弯刀相撞的闷响混着粗重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涌。
耶律骨朵将酒碗往供桌上重重一磕,陶碗沿崩出个豁口,酒液溅在褪色的狼头旗上,晕出深色的痕:“柳珏那婆娘在院里喊的话,墙根下的弟兄都听清了?”
角落里的萧铁骊猛地拍向神龛,泥塑神像的胳膊应声脱落,他独眼的疤痕在火光下抽搐:“听清了!福康公主赵新兰!就是当年带着铁甲军踏平中京的小贱人!” 他从靴筒里拽出块发黑的布条,里面裹着半枚箭头,“这是我弟弟心口拔出来的,上面还刻着禁军的记号!”
“还有五个皇亲国戚!” 耶律沙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当年咱们部落被屠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开封府的暖阁里喝咱们的马奶酒!张茂那蠢货只认得黄金,他知道这几颗人头能换来多少契丹旧部的拥戴吗?”
破庙外传来巡夜甲叶相撞的脆响,耶律骨朵往火堆里添了把松针,浓烟呛得众人直咳嗽:“都给我压着声!张茂的狗腿子就在墙外打转。” 他捡起根烧黑的木柴,在地上画出天一楼的格局,“那伙人住后院,四个护卫都是硬手,尤其那个白胡子老头,昨天有人见他两指捏碎了青石桌角。”
“硬手又怎样?” 萧铁骊将淬毒的匕首在火光下翻了个面,毒液泛着幽蓝的光,“咱们二十七个弟兄,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当年中京巷战,我一个人砍翻过七个禁军!” 他忽然阴笑,“听说那赵新兰在战场上挺能打,倒要瞧瞧她卸了盔甲,在咱们刀下能撑几回合。”
“老东西来了。” 耶律沙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众人立刻收声。只见萧剑拄着拐杖挪进来,羊皮袄上的补丁在火光下像块块霉斑,他是前西齐宗室,当年被赵受益亲自打断了腿。
“骨头倒是没软。” 萧剑往火堆边一坐,拐杖往地上一顿,露出藏在杖头的钢锥,“但你们忘了西齐是怎么亡的?就是急着抢功,中了赵受益的诱敌计。”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那伙人敢在张茂地盘住三天,必有所恃。那个吹笛女子,指尖凝气时隐有风雷声,至少是二流高手里的顶尖人物。”
“那便放他们走?” 耶律骨朵将木柴狠狠戳进地里,火星溅在狼头旗上,“当年咱们发过誓,见了赵家皇室的人,定要饮其血、食其肉!”
“走不了。” 萧剑用钢锥在地上画了个圈,将天一楼圈在正中,“张茂要黄金,咱们要复仇,本就不是一路。” 他敲了敲地面,“三更时分,让乌兰带三人去后厨放火,烟雾能引开护卫的注意。” 钢锥指向萧铁骊,“你带十人堵前门,用钩镰枪卸他们的马腿,别给他们骑马突围的机会。”
“后院呢?” 耶律沙追问,匕首在掌心转得更快。
“后院归我。” 萧剑的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这把老骨头,正好去会会当年打断我腿的‘贵人’。” 他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展开竟是半张西齐秘道图,“得手后从这条密道撤,是当年我监工修的,张茂到死都不知道。”
火堆渐渐矮下去,露出埋在灰烬里的箭头,都是西齐禁军的制式兵器。耶律骨朵忽然将酒碗砸在地上,陶片溅得满地都是:“谁拿下赵新兰的首级,我把中京旧部的调令给他!”
“一言为定!” 众人齐声低吼,狼头旗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像极了当年中京陷落前夜,城头最后一面不倒的战旗。
萧剑摩挲着拐杖上的钢锥,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 赵受益的铁骑踏破宫门时,他亲眼看见年幼的赵新兰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自己儿子的咽喉。他对着火堆喃喃念起契丹古咒,那是召唤战死者英魂的祷词,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得防着张茂反水。” 耶律沙忽然开口,“他要是知道咱们动了皇亲国戚,说不定会拿咱们去邀功。”
“他不敢。” 萧剑冷笑,“张茂手下一半是咱们契丹弟兄,他要是敢动歪心思,半夜就得被人割了舌头。” 他忽然压低声音,“放火时别烧得太急,得让烟雾先漫过去,等护卫们分神救火,咱们再动手……”
破庙外的梆子敲了两下,离三更还有一个时辰。众人围着火堆,用契丹语低声商议着细节,钢刀出鞘的轻响混着火堆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谁也没注意,神龛后那尊断了胳膊的神像眼里,正映着他们狰狞的脸 —— 就像当年中京陷落前,那些围着篝火磨牙的狼。
天一楼的方向还亮着灯,隐约能看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耶律骨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想起柳珏离开时说的 “五万两黄金”,忍不住嗤笑 —— 这些中原贵人,总以为能用钱摆平一切,却忘了有些血债,只能用血来偿。
火堆彻底熄灭时,萧剑将半张秘道图重新裹进油布:“都回去歇着,三更时分,在后厨巷口集合。” 他拄着拐杖往外挪,钢锥在地上留下点点火星,“记住,别伤了那赵新兰的脸,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兄长怎么死。”
客栈的雕花木窗刚透进些微晨光,赵新兰正用温水给囡囡擦脸。小女孩怯生生地攥着她的衣角,丫丫则趴在桌上,盯着昨晚剩下的半块馒头发愣。赵受益坐在窗边品茶,刘仲甫和陈旸守在门外,子鱼的竹笛斜倚在桌角,笛孔里还凝着些微露水。
“别怕,” 赵新兰把干净的帕子递给囡囡,银钗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等过两天,我们就带你出去,给你买新鞋子。”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刘仲甫推门而入,眉头紧锁:“老爷,张茂带着人来了。”
赵受益放下茶盏,茶汤里的倒影纹丝不动:“哦?他倒比我预想的来得早。”
没等众人起身,一群精壮汉子已经踹开房门,腰间的弯刀明晃晃的。张茂挤进门来,脸上堆着假笑,肥肉把小眼睛挤成了条缝:“贵人醒了?我这地方简陋,怕怠慢了各位,特意备了更好的住处,请移步天一楼坐坐?”
赵新兰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指尖划过鬓边的珍珠耳坠:“张头领这是请人,还是押人?”
“姑娘说笑了。” 张茂往屋里瞟了眼,目光在赵受益的玉扳指上打转,“天一楼是我这地界最好的楼子,楼上能看见整个西南角的景致,还有刚从关外送来的鹿肉,给各位换换口味。” 他忽然凑近赵受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李知府夫人昨天来过,说愿意出五万两黄金赎各位…… 我想着,不如请各位去天一楼住几日,等赎金到了,大家都体面。”
赵受益忽然笑了,起身时锦袍扫过桌角,带起的风将茶盏吹得轻轻晃动:“张头领倒是会做生意。既然盛情相邀,我们岂能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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