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的路,比来时更显漫长。
并非路途遥远,而是心境不同。去时怀揣着救人心切的焦灼,背负着被追杀的狼狈;归时尘埃落定,却多了几分沉重的牵挂,行囊里仿佛装着整个黑风谷的风雨与三圣城的硝烟。
萧枫的伤势在雪莲蕊的滋养下日渐好转,只是偶尔还会咳嗽,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他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望着沿途的风景出神,偶尔会给韩立讲些江湖旧事——不是那些快意恩仇的传奇,而是关于人心诡谲的警示,关于坚守本心的不易。
“当年我师父常说,江湖最大的险,从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念之差。”萧枫望着官道旁的老树,树皮上布满刀剑留下的刻痕,“沈惊寒若不是执念于追风剑的传承,或许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沈孤鸿前辈若不是被冤屈困住半生,也不必以性命为代价封印血魔。”
韩立握着追风剑的剑柄,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柄剑曾沾染过邪魔的血,也承载过正道的魂,此刻在他手中,竟有了几分沉甸甸的温度。“那苏姑娘呢?她本可以不卷入这些事的。”
萧枫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要为某件事而活。苏姑娘的师父是当年炼制同心咒的受害者,她从拜师那天起,就背负着查清真相的使命。”他转头看向韩立,眼中带着期许,“你不一样,韩立。你本可以守着韩家庄的麦田,安稳过一生。”
“可韩家庄的麦田,也需要人守护。”韩立想起李伯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想起那些被掳走的少年手腕上的红绳,“若人人都想着安稳度日,那邪魔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少年的话带着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却让萧枫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木盒,递给韩立:“这是苏姑娘留在青云观的东西,她说若是能活着回来,就亲手交给你。现在……你拿着吧。”
韩立打开木盒,里面是支竹笛,笛身上刻着株雪莲,正是苏凝霜常吹的那支。他想起黑风谷里那具插着玉笛的尸体,想起油纸信上清秀的字迹,鼻尖突然一酸。
“她还说,”萧枫的声音有些沙哑,“同心咒的最后一页,记载着让那些被血咒牵连的孩子恢复神智的法子,只是需要七大门派的信物作为药引。三圣城的掌门已经答应,待风声平息,便将信物送来韩家庄。”
韩立握紧竹笛,笛身微凉,却仿佛能听见苏凝霜吹奏的《归雁》曲。他抬头望向远方,韩家庄的轮廓已在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炊烟袅袅,竟比记忆中更加温暖。
***回到韩家庄时,已是深秋。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看到韩立一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欢呼着跑过来:“是韩立哥!韩立哥回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庄子。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重逢的喜悦,只是看到他们身后背着的沈孤鸿遗体时,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李伯……”韩立走到祠堂前,那里新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李伯的名字。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我们回来了,带着雪莲,也查清了真相。”
柱子和狗剩将沈孤鸿的遗体安葬在祠堂旁,与李伯的墓碑遥遥相对。韩立在两座墓前各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道:李伯,沈前辈,你们护了一辈子的正道,以后,换我们来。
接下来的日子,韩家庄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村民们重新开垦被毁坏的田地,孩子们回到学堂读书,仿佛那场劫难从未发生。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韩立总会坐在祠堂前,擦拭着追风剑,或是吹奏苏凝霜留下的竹笛。
萧枫成了庄子里的“萧先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偶尔也指点韩立几招剑法。他说,追风剑的精髓不在于杀,而在于守——守护想守护的人,守护该守护的道。
三个月后,七大门派的信物如期送到。静玄师太亲自前来,带来了峨眉派炼制的丹药,还有一封致歉信,信中说要在韩家庄修建一座“忘忧堂”,专门收治那些被血咒影响的孩子。
韩立按照同心咒最后一页的记载,将信物与雪莲蕊、丹药一同炼制,果然配出了解药。当第一个被掳走的孩子清醒过来,喊出“爹娘”时,整个韩家庄都沸腾了。
那天晚上,村民们在祠堂前摆了宴席,庆祝孩子们的康复。萧枫喝了很多酒,说起年轻时的江湖趣事,惹得孩子们阵阵惊呼。韩立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热闹,突然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江湖——没有刀光剑影,只有烟火人间。
宴席散后,萧枫拉着韩立走到老槐树下,指着天边的明月:“我该走了。”
韩立愣住了:“萧大侠要去哪里?”
“去看看那些被阴罗教牵连的门派,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人。”萧枫笑了笑,“江湖路远,总有人要走下去。你留在这里,守好韩家庄,守好这些孩子,就是最好的正道。”
他递给韩立一本剑谱,封面上写着“追风剑补遗”,是用沈孤鸿的笔迹写的:“这是沈前辈留在血池边的剑谱,他说,追风剑需要新的传承,而你,是最好的传人。”
韩立握紧剑谱,眼眶有些发热:“萧大侠……”
“别叫我萧大侠了。”萧枫拍了拍他的肩膀,“叫我萧大哥就好。等你将追风剑融会贯通,或许我们会在江湖某处相遇,到时候,再喝一杯‘烧刀子’。”
说完,他转身走进月色里,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记住,剑在人在,道在心在。”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韩家庄的“忘忧堂”建了起来,越来越多被血咒影响的孩子在这里康复,重获新生。韩立成了庄子里的守护者,有人来捣乱,他便拔出追风剑;有人需要帮忙,他便伸出援手。
他的剑法日益精湛,追风剑的红光在他手中愈发耀眼,却从未沾染过无辜者的血。他常对孩子们说,真正的强大,不是能打败多少人,而是能守护多少人。
这年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韩家庄。韩立坐在祠堂前,给沈孤鸿和李伯的墓碑扫雪,突然听到村口传来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几个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朝着庄子驶来,为首的骑士穿着银甲,正是凌云霄。
“韩小侠,别来无恙?”凌云霄翻身下马,脸上带着笑容,“给你送客人来了。”
马车的帘子掀开,走下来个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虽鬓角已有些斑白,眼神却依旧清澈,正是萧枫。他身后跟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眼睛像极了苏凝霜。
“萧大哥!”韩立又惊又喜,迎了上去,“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老朋友,顺便……送个人给你。”萧枫拉过小姑娘,“她叫苏念霜,是凝霜的妹妹,当年被好心人收养,前些日子才找到。我想着,韩家庄最安全,便带她来了。”
苏念霜怯生生地看着韩立,小声道:“韩大哥,我姐姐……常提起你。”
韩立的心猛地一颤,他蹲下身,从怀里取出那支竹笛,递给小姑娘:“这是你姐姐的笛子,以后,由我来守护你。”
小姑娘接过竹笛,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轻轻吹了一下,笛声清脆,像极了初融的春水。
凌云霄看着这一幕,笑道:“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七大门派在三圣城举办英雄宴,想请韩小侠务必出席,江湖上都在说,如今的追风剑传人,是百年难遇的正道之光呢。”
韩立看向萧枫,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去吧,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况且,忘忧堂的孩子们需要更好的药材,三圣城的药铺里或许有。”
韩立握紧追风剑,又看了看韩家庄的炊烟,心中已有了答案。他转身对柱子道:“我去去就回,庄子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韩大哥!”柱子拍着胸脯,“有我在,没人敢捣乱!”
***三圣城的英雄宴办得热闹非凡。
韩立穿着一身青衫,背着追风剑,走进宴会厅时,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敬佩,有好奇,也有几分探究——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究竟凭什么能让七大门派的掌门都赞不绝口?
“韩小侠,这边请!”清玄道长笑着招手,将他引到主位旁。
宴席上,有人提起黑风谷的事迹,有人询问追风剑的奥秘,韩立都一一应答,语气平静,没有丝毫少年人的张扬。当有人问他今后有何打算时,他想了想,说道:“守护该守护的人,做该做的事。”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江湖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争名夺利半生,却不如一个少年看得透彻。
宴席过半,静玄师太站起身,朗声道:“诸位,今日还有一事要宣布。经七大门派商议,决定将同心咒的全部记载公之于众,并在三圣城建立‘正气阁’,收录江湖上所有的正邪秘闻,让后人以史为鉴,不再重蹈覆辙。”
众人纷纷叫好,慧能大师看向韩立:“韩小侠少年英雄,又与同心咒渊源颇深,不知愿不愿意担任正气阁的首位阁主?”
韩立愣了一下,刚想推辞,却看到萧枫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想了想,点头道:“晚辈愿一试,但有个条件。”
“韩小侠请讲。”
“正气阁不必设在三圣城,就建在韩家庄。”韩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那里有忘忧堂的孩子们,有守护家园的村民,那里的烟火气,比任何规矩都更能让人记住,何为正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清玄道长抚须笑道:“好一个烟火气!韩小侠说得对,正道不在高墙深院,而在人心之中。”
***数年后,韩家庄的正气阁成了江湖上最特别的地方。
没有庄严肃穆的牌匾,只有爬满牵牛花的篱笆;没有戒备森严的守卫,只有几个正在晾晒草药的孩子。阁里收录的,不仅有武林秘闻,还有村民们的日记、孩子们的画作,甚至还有韩立记录的每一次守护——守护麦田不被暴雨摧毁,守护孩子不被恶犬惊吓,守护老人平安度过寒冬。
有人说,这里才是真正的江湖。
这日,韩立正在阁里整理新送来的典籍,苏念霜跑了进来,手里拿着支刚折的梅花:“韩大哥,萧大伯说,三圣城又送来了新药材,让你去看看呢。”
韩立接过梅花,插在桌案上的瓷瓶里,笑道:“好,这就去。”
他走出正气阁,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麦田里,柱子正带着村民们劳作,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追风剑在他腰间轻轻震动,仿佛在与这烟火人间共鸣。
他想起沈孤鸿临终前的释然,想起苏凝霜油纸信上的字迹,想起萧枫远去的背影,想起李伯常说的那句话:“日子啊,就是守着一寸田,护着一群人,慢慢过。”
原来,这就是最好的江湖。
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细水长流的守护;没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只有温暖人间的初心。追风剑的红光依旧耀眼,却不再是为了斩尽邪魔,而是为了照亮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守护每一个安稳的黎明。
韩家庄的炊烟,在夕阳下缓缓升起,与正气阁的灯火交相辉映,像一幅永远画不完的画,在岁月里,静静流淌。而属于韩立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缕炊烟里,在每一声欢笑里,在每一次拔剑与收剑之间,书写着属于他的,也是属于所有人的——正道江湖。
正气阁的晨露还未干透时,韩立已坐在窗前打磨追风剑。剑身映着他略显成熟的面容,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这几年,他极少再动剑伤人,更多时候,剑是用来劈开荆棘、斩断绳索,或是在月下为孩子们比划几招强身健体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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