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不了!”安仲夫咬牙切齿,眼中怒火熊熊。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目光扫过崔高那折断在外、鲜血淋漓的左腿,冷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子江华你也敢打?”
说着,“呛啷”一声,腰间长刀已然出鞘,作势就要劈下。
“啊——!!!”崔高亡魂大冒,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断腿的剧痛。
他爆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到安仲夫的马蹄下,双手死死抱住安仲夫坐骑的前蹄,涕泪横流,嘶声哭喊:“别杀我!别杀我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要惹您啊!是……是有人逼我来的!安大哥!求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我!救救我啊!”
他语无伦次,为了活命,连当初如何欺辱安仲夫的往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卑微的求生本能。
安仲夫看着脚下如烂泥般哀求的崔高,沉声喝问“说!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江华捋虎须?”
崔高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混着血污,极其狼狈。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后方被摘星处高手死死按住、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杨妙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是她!就是她!她带着大华长公主的密令!她说只要我能把你们主力拖在江华几天,不让你顺利登船离开,事后就给我送来最新式的火器,还有金银粮草十万!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蠢货!”杨炯闻言,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为浓烈的杀机,“她哪来的火器给你?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杨炯手腕一抖,长刀化作一道匹练,自上而下,斜斜斩落。
“不——!”崔高的惨叫只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刀光闪过,一颗戴着歪斜头盔、兀自带着惊骇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滚落尘埃。
无头的尸身抽搐了两下,脖颈处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溅了安仲夫坐骑前蹄一片猩红,随即软软瘫倒在地。
杨炯收刀入鞘,拨转马头,缓缓行至杨妙妙面前。
杨妙妙头发散乱,脸上沾满尘土,口不能言,只能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杨炯。
那眼中,有哀怨,有绝望,也有一丝解脱般的复杂。
杨炯俯视着她,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遗言。”
杨妙妙喉头滚动,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吐出嘴里的泥沙。她抬起头,迎着杨炯冰冷的目光,嘴角竟缓缓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笑容凄美而绝望。
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杨妙妙生于深宫,少受皇恩活命。虽非所愿,却也食君之禄多年。今日之事,也算还了恩情!”
她喘息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杨炯,喃喃道:“劳烦告于长公主,梅一已死,有憾无怨!”
“梅一?”杨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心中了然,这必是她在内卫中的代号。
话落,杨妙妙缓缓闭上了眼眸,嘴角忽然溢出一道浓稠如墨的黑血,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软倒下去,再无生息。
竟是早已在齿间藏了剧毒蜡丸,见事不可为,又知杨炯绝不会放过自己,便果断咬破毒囊自尽,倒也刚烈。
杨炯看着杨妙妙渐渐冰冷的尸体,沉默片刻,眼中无悲无喜。
他抬眼望去,只见卢启已指挥着留守的辅兵和民夫,正将堆积如山的粮草、淡水、军械等物资,紧张有序地装载到随行的大型补给船上。
“侯爷,物资已装船,再有半炷香即可完备!”卢启远远看到杨炯望来,高声禀报。
杨炯点头,不再看地上的尸体,翻身上马,声音传遍全场:“全军听令!酒食已在船上备好,三班轮换,登船即食!”
“吼吼吼——!!!”震天的欢呼瞬间响彻整个港口。
军中禁酒令森严,能得侯爷亲口允诺酒食,实乃天大的恩典。所有将士,无论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的,还是留守憋屈数日的,此刻都兴奋得双眼放光,士气瞬间飙升至顶点。
“登船!快!动作快!”各级将官大声催促着。
士兵们迅速收拢队形,清理战场、收拢伤员、押送俘虏等事自有江华港人负责,主力部队则井然有序地列队,沿着跳板快速登上各自的战船。
一时间,码头上人喊马嘶,却忙而不乱。
杨炯驻马岸边,目光扫过忙碌的登船景象,最后落在了安静侍立在一旁的萧瑟瑟身上。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给她英气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娴静。
杨炯翻身下马,对萧瑟瑟招了招手:“瑟瑟。”
萧瑟瑟快步上前,大眼睛忽闪忽闪:“主子。”
杨炯将她拉到一处相对僻静的礁石后,避开众人视线,声音压低,带着郑重:“记住,我走之后,你带皮室军的兄弟们,不要走路陆返回辽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自高丽北归,陆路要穿越崔忠献、尹瓘等几股势力的地盘,如今崔高死在我们手上,崔忠献必不会善罢甘休,陆路凶险万分。”
萧瑟瑟认真点头:“嗯!奴记下了!”
“我已知会安仲夫,”杨炯继续道,“他会准备好足够的快船。待我离开后,你们在此地吃饱喝足,休整一夜。
明日一早,你便带领皮室军的兄弟们登船,扬帆北上,经渤海,直抵来州,南下便可回析津府!这条路虽然绕远,但有海路之便,且沿途有我大华水师巡弋,相对安全。”
“是!奴明白!一定把兄弟们安全带回析津府!”萧瑟瑟挺起胸脯,小脸满是坚定。
杨炯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又道:“还有,到了析津府,替我给倍子带句话:长安之事一了,我必亲赴析津,参加他的大婚之礼!绝不食言!”
萧瑟瑟重重点头,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杨炯,那目光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与不舍。海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眼中,竟似有水光在盈盈闪动。
“怎么了?”杨炯见她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好端端的,哭什么鼻子?又不是生离死别。”
萧瑟瑟自从那夜鼓起勇气表明心迹之后,胆子似乎真的变大了许多。她自知此次分别,关山万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杨炯的眼睛:“主子!您……您可有什么话,是单独说给奴听的?”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
杨炯被她这直白的问话弄得一愣,看着少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意,心中暗叹一声“孽缘”,顿感一阵头大。
他并非无情,只是身负重任,前途凶险,实不愿儿女情长牵绊。但看着眼前人儿那期盼又忐忑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脑中念头疾转,收敛心神,目光变得认真而温和,看着萧瑟瑟的眼睛,缓缓吟道:
“寄言知心女,莫言己媵嫔。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容。”
这两句诗,前句是劝慰她不必总以卑微的陪嫁丫头自居,后句则是称赞她的美丽。言下之意,你在我心中,并非仅仅是侍婢,更是独一无二、令人赏心悦目的存在。
萧瑟瑟乍闻此言,先是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其中深意。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甜蜜瞬间击中了她,仿佛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连忙低下头,不想让杨炯看到自己的失态,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杨炯见她如此,心中也是一软,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却见萧瑟瑟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小脸上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地小声说道:“奴不管!奴就是您的陪嫁丫头!永远都是!主子在哪,奴就在哪伺候着!”
看着少女梨花带雨却又笑容灿烂的脸庞,杨炯心中那份无奈更甚,却也生出一丝怜惜。
他暗叹一声,伸手入怀,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物件,摊在手心:“喏,这个给你。”
萧瑟瑟泪眼朦胧地看去,只见杨炯掌心躺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平安扣。那平安扣约铜钱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深红色,并非玉石,却有着类似玉石的细腻光泽,表面打磨得光滑圆润,仿佛蕴含着丝丝暖意。
最为奇特的是,这红色之中,隐隐透出如同竹叶脉络般的天然纹路,丝丝缕缕,清晰可见,更添几分雅致与独特。
“这是……?”萧瑟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眼泪都忘了流。
“倭国产的一种红竹石,质地尚可。”杨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晚后,我寻思着,总得给你留个念想。正好在皇宫看到这块石头,觉得颜色尚可,便磨了这么个平安扣。”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那枚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红竹石平安扣,轻轻戴在了萧瑟瑟纤细的脖颈上。
“东西不算金贵,”杨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却是图个心安。”
“主子~~!”萧瑟瑟浑身剧震,低头看着胸前那枚小巧玲珑、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红竹石平安扣,指尖颤抖地轻轻触碰着它。
那晚之后,他竟一直记在心上?还特意去寻了石头,做了这平安扣?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甜蜜感瞬间将她淹没,仿佛整个世界的花都在这一刻为她绽放了。心头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之前的离愁别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冲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喜悦过后,萧瑟瑟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小脸急得通红:“啊!主子,这……这太贵重了!奴……奴……”
她想回赠点什么,可浑身上下摸遍了,除了随身的武器和一点散碎银子,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能配得上这枚饱含心意的平安扣的礼物,她急得直跺脚,眼圈又红了几分。
杨炯看她这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可爱模样,不由得莞尔,心中那点无奈也消散不少。
他摆摆手,温言道:“不必如此。此物不过是个念想,你我……”
他本想说“你我相识一场,不必拘礼”,更想说“日后还会相见”。
然而,“还会再见”四个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沉浸在巨大幸福和慌乱中的萧瑟瑟,眼见杨炯即将登船远去,又想到他此去长安凶险莫测,再听到那半句“不必如此”,少女心中积压的所有情感,离别的不舍、担忧、以及此刻被那平安扣点燃的、几乎要焚烧理智的炽热爱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光芒,就在杨炯话音未落的瞬间,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尖,整个人如同乳燕投怀般撞进了杨炯怀里。
杨炯完全没反应过来、瞳孔骤然放大。
萧瑟瑟那异常柔软温热的唇瓣,带着少女孤注一掷的勇气,重重地、笨拙地印在了杨炯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双唇一触即分。
萧瑟瑟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亲完之后,自己也被这大胆的举动吓呆了。她猛地推开杨炯,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弹开一步。
看到杨炯那副震惊到失语、仿佛被天雷劈中的表情,她的小脸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连耳朵尖都红透了!羞臊、慌乱、害怕、还有一丝丝做了坏事般的窃喜,种种情绪交织,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她语无伦次,根本不敢再看杨炯的眼睛,猛地一跺脚,转身就跑。
她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只留下一串又羞又急的喊声,在海风中飘荡:“主子!我在析津府等您!一定要来呀!我给您暖被窝——!!!”
那声音渐远,纤细身影转瞬隐于忙碌兵士与堆积货物之后,唯留袅袅余音,风中尚浮淡淡少女馨香。
杨炯僵立原地,三息方解石化之态。他下意识抬手,唇间似还留有温软触感,神色复杂,错愕、无奈皆具。
半晌,诸般情绪凝为一声哭笑不得的长叹:“这小妮子,神神叨叨!真是……”
摇头间,实难觅词形容萧瑟瑟这惊世又莽撞可爱之举。
暖被窝?亏她想得出来!
杨炯深吸一口气,强抑心头异样,目光自萧瑟瑟消失处收回。
举目远眺,海天相接,落日熔金,半边天空与大海皆染橙红,壮美非常。
港口内,千帆林立,战船皆已升帆,物资装载完毕,士兵登船整齐,军容鼎盛,肃杀之气弥漫海天。
“启航!” 杨炯再不停留,挥手下令。
“侯爷令!启航 ——!” 传令兵之声接力传遍各船。
“呜 ——!” 苍凉号角撕裂黄昏宁静。
“哗啦啦!” 巨帆在桅杆迅速升起,饱纳海风。
庞大舰队缓缓转向,破开金红色海面,直趋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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