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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秀乡与藤原纯友僵立当场,面如金纸,唇瓣哆嗦得如同风中枯叶,喉头滚动,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额角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汇入颈项。
方才那传令兵泣血般的嘶嚎,字字如重锤,将他们心中那点负隅顽抗的妄念彻底砸得粉碎。
平安京告急,玉藻天皇横空出世,三万后军回援,岚山已成孤悬绝地,这哪里是危局?分明是倾覆在即的万丈深渊。
两人目光在空中猛地一撞,刹那间便读懂了对方眼底深处那翻江倒海般的挣扎与算计。
藤原纯友眼中血丝密布,一股蛮横的戾气几乎要破眶而出;藤原秀乡则面皮抽搐,那点深沉算计被巨大的恐惧冲得七零八落。
值此天崩地裂之际,他们这掌控岚山门户的万余兵马,竟成了撬动整个倭国乾坤的支点。若投向眼前这位手段莫测、兵锋正锐的修子内亲王,助其拿下岚山,直捣平安京,那泼天的富贵、登顶倭国权力之巅的荣耀便是唾手可得。
这念头刚起,就如毒藤一般,瞬间缠绕住他们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狂跳与灼热。
这简直是他们这等武家豪族,百世难逢的鱼跃龙门之机。况且,刀已架在脖子上,那轰天雷的黝黑孔洞,那“毒仙”藤原道月指间溢散的甜腻异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投降尚有一线生机,搏个前程;不降,立时便是粉身碎骨、阖族俱灭。
“富贵险中求!”藤原秀乡猛地一咬后槽牙,从牙缝里迸出这五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霍然转身,对着王修单膝轰然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头颅深深垂下:“公主殿下!我兄弟二人愿效犬马之劳,助殿下夺此岚山,廓清寰宇!”
王修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精芒,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只微微颔首:“识时务者为俊杰,起来说话。”
藤原秀乡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殿下!我二人既已决意归顺,便再无退路!唯有两条,恳请殿下应允!”
“讲。”王修声音清冷。
“其一!”藤原秀乡目光灼灼,带着武人特有的执拗,“殿下兴兵,当以天皇之名!倭国神器,绝不可落入金国蛮夷之手!那‘玉藻天皇’完颜菖蒲,乃我倭国死敌!殿下须承正统,驱除鞑虏,卫我河山!”
此言掷地有声,既是表明心迹,亦是划下底线。他们可以背叛藤原道长,却不能背叛“大义”名分。
“其二!”藤原纯友接口,声音粗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刀兵无眼,我兄弟若有不测,恳请殿下,照拂我藤原秀乡、藤原纯友两脉族人,保其血脉不绝!”
王修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第二条,庇护族人,情理之中,她自可应承。可这第一条,以天皇之名行事却让她为难,她本意是搅动风云,报得血仇便飘然远去,何曾想过坐上那劳什子天皇之位?况且她自知命不久长,那位置对她而言,不过是沉重的枷锁。
然而,藤原秀乡目光中的炽热与藤原纯友脸上那份孤注一掷的悲壮,都在提醒她,此刻若不答应,这刚刚到手的“投名状”恐生变数。
城外局势不明,城内藤原道长更是心腹大患,时间,容不得半点犹豫。
电光石火间,王修心中已有决断。她猛地一拂袖,斩钉截铁,声音清越如金石交击:
“好!助本宫拿下岚山城,这倭国天下,本宫便担了这天皇之名。驱除金虏,正本清源!”话语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金口玉言,已定乾坤。
“殿下英明!”藤原秀乡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再无迟疑,大手一挥,“事不宜迟!纯友,你持我兵符,速去南城,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我引殿下,直捣敌巢,去请藤原道长赴死!”
“老贾、令君,随我去会会那老狐狸!姨母、叶子、老姬,你们护着藤原将军,速开南门!”王修反应亦是迅疾无比,瞬间点将分兵。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杀气瞬间盈满楼阁。
藤原纯友一把接过代表藤原秀乡军权的虎符,如同猛虎出柙,带着几名心腹旋风般冲下楼去。
藤原秀乡则对王修一拱手:“殿下,请随我来!”
当先引路,王修、谢令君、贾纯刚紧随其后,如同数道离弦之箭,射入岚山城深沉的夜色之中。藤原道月、叶枝、姬德龙则带着剩余人手,裹挟着那惊魂未定的老鸨,紧随藤原纯友的方向,扑向南城门。
岚山城主府,矗立于城池中心高地,飞檐斗拱,灯火通明。朱漆大门高耸,门前石阶森严,两列盔甲鲜明的武士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夜,杀气凛然。
藤原秀乡带着王修三人及五百心腹精锐,马蹄踏碎寂静,轰然停在府门前。
“来者何人?深夜擅闯城主府,意欲何为?!”守门将官厉声喝问,手已按上刀柄,身后武士“唰”地一声,长刀出鞘半尺,寒光映着火光,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藤原秀乡端坐马上,面沉如水,冷哼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本将因何而来,还需向你禀报不成?滚开!”
那将官脸色一变,正待再言,藤原秀乡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已如鬼魅般扑上,一人狠狠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另一人铁钳般的大手已扼住他喉咙,如同拖死狗般将他拽入己方阵中。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情。
“藤原秀乡造反了?!”府门前守卫武士惊怒交加,呛啷啷一片拔刀声,数十把雪亮太刀直指藤原秀乡一行,杀气冲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城主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内灯火辉煌处,藤原道长缓步踱出。只见其鬓发微霜,面容清癯,一双眼眸却亮如寒星,深邃难测,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雍容贵气,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深沉危险气息。
他目光如电,扫过藤原秀乡身后那数百名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的士兵,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秀乡,”藤原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人心,“夤夜率兵围府,意欲何为?闹出这般动静,所为何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藤原秀乡心头一凛,强自镇定,在马上微微躬身,声音带着刻意的凝重:“主上恕罪!军情十万火急!末将刚得密报,平安京遭金国妖女完颜菖蒲率数万贼兵猛攻,危在旦夕!
天皇陛下急令增援岚山的三万后军火速回援京都,如今我岚山已成孤城,麟嘉卫大军就在城外,大敌当前,军心浮动,末将与纯友忧心如焚,特来请主上速速移驾,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藤原道长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待藤原秀乡说完,他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哦?平安京被围?后军回援?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呐。”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藤原秀乡眼底。
藤原秀乡被他看得心头狂跳,手心沁出冷汗,不敢与之对视,只是垂首道:“军情如火,不敢怠慢。”
“呵呵呵……”藤原道长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停下脚步,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藤原秀乡,“秀乡啊秀乡,”他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在老夫面前演这出戏,不嫌太拙劣了些么?”
话音未落,藤原道长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声断喝:“动手!”
刹那间,城主府四周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池,无数黑影从高墙后、街角暗巷、屋顶檐角蜂拥而出。
刀光映月,甲胄铿锵,喊杀声震天动地,竟是早已埋伏好的上千藤原道长心腹精锐。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刀枪并举,毫不留情地朝着藤原秀乡带来的五百亲兵猛扑过去。
“放信号!杀藤原道长者,赏千金!万户侯!给我杀——!”藤原秀乡见阴谋败露,再无退路,双目赤红,须发戟张,猛地抽出腰间太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咻——啪!”一支蘸满火油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五百对一千,狭窄的府前广场瞬间化作血肉屠场。
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断肢残臂横飞,热血喷洒如雨,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板地面。
藤原秀乡的亲兵虽处劣势,但重赏之下,个个悍不畏死,结成圆阵,长枪如林,死死顶住数倍于己的敌人冲击。
一名藤原家武士刚砍翻一名亲兵,就被侧面刺来的三杆长枪捅穿胸腹,惨嚎着倒下;另一名秀乡亲兵被数把太刀同时劈中,依旧怒吼着将手中长枪刺入一名敌人的咽喉,同归于尽,场面惨烈至极。
藤原道长站在府门高阶之上,冷眼俯瞰着下方地狱般的厮杀,目光却越过重重人影,死死钉在了藤原秀乡身后,那个身着月白锦袍、面容清丽绝伦的身影之上。
“修子!”藤原道长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难以置信的痛心,“你就……如此恨我入骨?!恨藤原家入骨?!”
王修一步踏前,对周围惨烈的厮杀恍若未闻,冰冷的眸子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恨?”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战场喧嚣,字字如冰锥,“你问这话,不觉得可笑么?”
“混账!”藤原道长勃然大怒,戟指王修,厉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身上流淌着藤原氏高贵的血脉!你自幼锦衣玉食,一身荣华富贵皆是藤原家所赐!家族生你养你,你不思回报,反引外族强兵,屠戮母国,攻打生养你的家族!你……你简直畜生不如!藤原家怎会生出你这等悖逆人伦的孽障!”
“呵……”王修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竟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的讥诮与悲凉,“荣华富贵?藤原家所赐?”
她猛地抬首,目光如电,直刺藤原道长,“我三岁稚龄,便因你的野心算计,被当作毒女,抛入那不见天日的囚笼,每日与毒药、恐惧、死亡为伴。你告诉我,那时的锦衣玉食在哪里?泼天的富贵,亏你说的出口,我喝的是鲸鱼奶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厉声质问,声音尖锐,带着积压了十数年的血泪控诉。
“你……”藤原道长被她这诛心之言噎得面皮紫胀,喉头咯咯作响,一时竟哑口无言。
“跟这等老畜生废什么口舌!拿命来!”一声清叱如凤鸣九霄。
谢令君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杀意,青萍剑“呛啷”一声龙吟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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