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萨尔暗松一口气,低声对伊尔马兹道:“成了。郡主的眼光果然毒辣,用礼和文书压住了这群狼。学着点,小子,战场上,脑子比刀子更管用。”他挥手示意队伍收起弓弩,缓缓通过隘口。伊尔马兹紧随其后,心中的紧张尚未完全消散,喉咙干涩如焚,却也多了一分对古勒苏姆的敬佩——她未动一兵一卒,仅凭几匹丝绸、一袋银币和一封文书,便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这份谋略与决断,远非他书本中的兵法可比。
刀疤壮汉收下礼袋,掂了掂沉甸甸的银币,脸上戾气渐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宛如一头餍足的狼。他挥手示意手下收敛刀兵,隘口的紧张气氛如退潮般消散,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一片诡谲的平静。贾札勒正欲告辞,壮汉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试探:“恰赫恰兰的使者,念在你们郡主的慷慨,我送你们一个消息——免得你们在卡拉达什的山里撞上硬钉子,尸骨无存。”
贾札勒一愣,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什么消息?请直言。”
壮汉眯起眼睛,火把的光芒在他刀疤纵横的脸上跳跃,显得阴晴不定,宛如一头窥伺猎物的豹子。他缓缓道:“恰赫恰兰以南,波斯塞尔柱帝国与伽色尼王国交界的山地,盘踞着一支独立势力。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凶狠如狼。为首的,据说是几个沙陀人。”
“沙陀人?”贾札勒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警惕,目光如刀般锐利。身后的伊尔马兹闻言,心头猛地一震,手不自觉地握紧缰绳,掌心渗出冷汗,胸膛如被重锤击中。沙陀人——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史书上遥远的传说,更是流淌在他血脉中的根源。他的父亲哈迪尔曾无数次提及沙陀族的辉煌与坚韧,那些铁马金戈的故事如火种般在他心中燃烧。如今,竟在卡拉达什谷以南的荒山中听闻同族的消息,这怎能不让他心潮起伏,思绪如狂风席卷?
安萨尔策马靠近,低声对贾札勒道:“这消息蹊跷。阿尔巴尔人素来狡诈,莫不是故意放风,引我们分心?还是说,他们想借刀杀人?”
贾札勒微微摇头,目光仍锁在刀疤壮汉身上,试探道:“沙陀人?他们有多少人?意欲何为?阁下既好心提醒,不妨说得明白些。”
壮汉冷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具体多少,谁也没数清。三五百来号人,兴许更多。他们占了几座山寨,专劫过往商队,连伽色尼的巡边军都吃了亏,铩羽而归。至于为首的几个沙陀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声音压低了几分,“据说他们使一对铁槊,出手狠辣,迅如雷霆。别说商队,连我们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此言一出,隘口两侧的骑兵中传出低低的议论声,似涟漪在人群中扩散。伊尔马兹的呼吸变得急促,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哈迪尔曾提及的沙陀战技——铁槊挥舞,势如雷霆,横扫千军,宛如草原上的风暴席卷敌阵。他忍不住低声问安萨尔:“沙陀人……会是我们的族人吗?他们为何流落至此?”
安萨尔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老兵的冷峻:“族人也好,叛匪也罢,先活着到恰赫恰兰再说。郡主自有定夺。别忘了,沙陀人也有自己的野心,未必个个都念旧情。”他转头看向贾札勒,示意尽快撤回,以免夜长梦多。
贾札勒点了点头,向刀疤壮汉拱手道:“多谢提醒。此事我们会留心。今晚借道之恩,恰赫恰兰铭记在心。”言罢,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带着随从追着前行的队伍疾驰而去。刀疤壮汉站在原地,火把映照下,他的身影如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远去的骑兵,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藏着未尽的算计。
夜风依旧呼啸,裹挟着卡拉达什谷的沙尘,似在低语这片荒原的古老秘密,诉说着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整支队伍在古勒苏姆的严令下悄然通过隘口,但她始终未曾在阿尔巴尔人面前露面,一直端坐于覆着毛毡的马车内,沉静如深潭,深不可测。她的隐匿并非畏惧,而是深思熟虑的选择——阿尔巴尔部族反复无常,贪婪如豺狼,与其冒险交涉,不如迅速离开,免生枝节。马车上的乌古斯鹰羽在月光下微微颤动,似在回应她心中的决断,预示着更艰险的路途在前方等待。
通过卡拉达什谷的隘口,地势豁然开朗,浅谷间一泓清泉映着星光,宛如天河坠地,泛着细碎的银辉。古勒苏姆果断下令扎营,士兵们动作迅捷,一座座帐篷在夜色中升起,火堆噼啪作响,羊奶与炖豆的香气在寒风中弥漫,温暖了疲惫的旅人。夜色深沉,群星如碎银洒落,映照在水潭之上,泛起细碎的光芒,似在诉说这片土地的希望与凶险,也似在为这支远征的队伍祈福。
贾札勒快步入帐,盔甲上沾满风沙,尚未褪去的紧张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帐中沉香袅袅,余韵未散,哈勒麦刚刚合起手中的祷词卷轴,低声呢喃的祝词仍在空气中回荡,为幼主法赫扎尔德祈求平安。席琳坐在案几旁,借着摇曳的烛光整理文书,羊皮纸上墨迹未干,字迹工整如她的性情,透着对职责的执着与忠诚。索菲娅倚在母亲身旁,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刀鞘上刻着沙陀族的图腾——一匹奔腾的骏马,象征着自由与力量。她的目光不时扫向帐外,似在警惕夜色中的任何异动。
古勒苏姆听完贾札勒关于隘口交涉的禀报,眉头微蹙,目光缓缓移向帐内悬挂的羊皮地图。地图上,恰赫恰兰以南的山地被墨线勾勒得犬牙交错,塞尔柱与伽色尼的势力范围交叠重合,宛如两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在某处山口撕裂和平的薄纱,掀起腥风血雨。她修长的手指轻点地图,停在两国交界的荒山之间,眼神深邃如夜,仿佛在地图的墨迹中寻找隐藏的答案,试图窥见命运的轨迹。
“沙陀人……”古勒苏姆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修长的手指缓缓点在地图的交界地带,沿着那片山岭轻轻滑过。她的语气平静如水,却掩不住一丝藏于心底的起伏,如湖面下暗涌的波涛。沙陀人,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草原上的古老部族,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而对她而言,却是与她命运交缠的深刻印记——失踪的丈夫李漓,女儿索菲娅,还有席琳所生的幼子查赫里,皆是沙陀之裔。他们的血脉中流淌着草原的狂野与不屈,而今,突如其来的同族线索,如深谷投石,在她心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些沙陀人,究竟是敌是友?是流落异乡的族人,还是割据一方的叛匪?
古勒苏姆转向贾札勒,语气沉稳而带着一丝凌厉,宛如出鞘的利刃:“阿尔巴尔人可有透露,那伙人的头领是谁?他们为何盘踞山中?”
贾札勒摇头应道,声音中透着谨慎:“只说有几人使铁槊,出手狠辣,身份未明。属下怀疑,阿尔巴尔人言语多有保留,未必完全可信,或是有意试探我们的反应。”
古勒苏姆沉默片刻,目光从帐内众人脸上掠过,席琳的沉静、索菲娅的警觉、哈勒麦的虔诚,皆映入她眼中。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站于帐角的伊尔马兹身上。少年身披轻甲,腰间弯刀微微泛光,面色紧张,眼中却燃着不加掩饰的光芒——既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对沙陀血脉的期待与憧憬。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似在平复内心的激荡。
古勒苏姆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伊尔马兹,你和我的丈夫李漓一样,也是沙陀人。你的血脉与那些山中的沙陀人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希望你带队接触他们,探明他们的底细——人数、意图、头领的来历。若有可能,将他们收归我麾下,为恰赫恰兰所用。你可有信心胜任此事?”
伊尔马兹闻言一怔,随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躬身答道:“回郡主,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他的声音略带颤抖,却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坚定。月光透过帐帘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一抹决然的神色,似在这一刻,他从经校的少年真正迈向了沙场的战士。
古勒苏姆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瞬复杂的情绪,似欣慰,又似担忧。她迅速收敛心绪,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论这些沙陀人是谁,我们尚未抵达恰赫恰兰,局势未稳,绝不可轻举妄动。命令罗克曼明日全军加速,绕开南线山地,改行东北的阿什纳谷。任何意外,都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
“遵命!”贾札勒拱手而退,盔甲的轻响在帐中回荡,旋即被夜风吞没。
古勒苏姆披上白裘,缓步至帐口,凝望夜空。远处胡笳声隐隐传来,悠长苍凉,如一曲横贯千年的战歌,在夜色中低吟不休。她的目光越过群山,似要穿透那无尽的黑暗,寻找失踪的丈夫,辨清沙陀人的真面目。沙陀人、阿尔巴尔人、伽色尼人……这片荒原从不缺狼群。而她,必须守住法赫扎尔德的每一寸土地,也要在这刀光剑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