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如琉璃般澄澈无垠,烈日炙烤着波斯高原的扎格罗斯山脉南麓的荒原,热浪扭曲了远方的地平线,宛如一幅破碎的幻梦。狂风卷起黄沙,如无数细针拍打在古勒苏姆的护面纱巾上,发出“沙沙”的低鸣,仿佛荒漠在低语古老的秘密。她端坐于一辆加固的马车内,车身覆着一层毛毡,流苏丝帘在风中轻晃,四角悬挂的乌古斯鹰羽饰物微微颤动,似振翅欲飞的雄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与远处战马的蹄声交织成一曲苍凉的行军曲。
车旁,数十名身披锁子甲的骑兵护卫列队而行,胯下战马步伐铿锵,甲胄在阳光下闪耀如熔铸的白银,刺眼的光芒与飞扬的尘土交织,勾勒出一幅壮阔的画卷。更远处,罗克曼率领的原潘菲利亚埃米尔卫队——如今更名为恰赫恰兰沙阿军——如铁流般环绕护卫。这支军队效忠的对象,是塞尔柱皇帝巴尔基亚鲁克那年幼的儿子法赫扎尔德,一个尚在襁褓中便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恰赫恰兰沙阿”。
古勒苏姆的座驾内,除了她自己,还有法赫扎尔德与自己的女儿索菲娅,陪伴他们的还有席琳,她曾经是代主侍寝的女官,此时已为李漓生下幼子查赫里,如今的席琳一女也晋升成为近侍女官,掌管幼主法赫扎尔德的生活起居。法赫扎尔德蜷缩在丝毯中,睡颜安宁,浑然不知这风沙漫天的跋涉,是为了给他争取一线生机。
队伍在一处山坳前停下,杜尼娅策马来到古勒苏姆的马车旁,手持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路线与地标。她的声音被马蹄声与风沙掩盖了几分:“郡主,从此处到恰赫恰兰,少说也要六七日。翻过前方山口,便是卡拉达什谷,那是阿尔巴尔部族的游牧之地。”
“阿尔巴尔人……”古勒苏姆轻掀帘角,纱巾下的目光越过车队的尘烟,凝望远处起伏的赭色山岭。她的眼神深邃如夜,似能穿透风沙,看到那隐藏在山谷深处的危机。她低语,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冷冽:“我记得,他们曾在我皇兄与穆罕穆德·塔帕尔内战时倒戈相向,毫无信义。”
“正是,郡主。”杜尼娅策马靠近,压低嗓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冷笑,“他们的酋长换了三茬,可抢劫商队、勒索巡边军的勾当,从未断过。卡拉达什谷地形复杂,峡谷狭窄,乱石嶙峋,稍有不慎,恐有埋伏。”
古勒苏姆放下帘子,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法赫扎尔德。他的小脸在丝毯的阴影中显得格外脆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如风中摇曳的烛焰。她轻抚幼童的额头,指尖温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声音平静如深潭:“通知罗克曼,队伍加速前进,严加戒备。今晚不在卡拉达什宿营,翻过山口再扎营。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掉以轻心。”
马队沿着崎岖的山道蜿蜒前行,夕阳西斜,余晖如金粉洒落在灰白的岩石与稀疏的荆棘丛间,勾勒出荒原的苍茫轮廓。空气干燥得仿佛能撕裂皮肤,吸一口气,喉咙便被沙尘呛得生疼。沿途村庄寥寥,偶有几缕炊烟从山坳间升起,伴着孤零零的羊圈和几只瘦骨嶙峋的山羊,勾勒出一丝人烟的痕迹。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沉重而单调,似在叩问这片荒凉土地的命运,也似在宣告这支队伍的坚韧与不屈。
夜幕降临前,队伍在斥候的引领下翻过山口,抵达一处陡坡下的浅谷。清泉自山岩缝隙汩汩涌出,汇成一汪澄澈的小潭,水面映着初升的星光,宛如天上的银河坠落凡尘,泛着细碎的银光。马匹低头饮水,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士兵们卸下鞍具,动作麻利却井然有序。就在此时,前方斥候挥手示意,队伍骤然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郡主,”罗克曼来到古勒苏姆的马车前,身披重甲的他步伐沉稳,盔甲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打破了夜色的沉寂。他压低声音禀告,语气中透着谨慎:“斥候回报,卡拉达什谷下有动静。一股人马在西南方游弋,人数不明,行踪诡秘。是否派兵试探?”
古勒苏姆缓缓摇头,目光如寒星般沉静,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不,我们不是来开战的。先派三十人去探查谷口动静,再让贾札勒带些礼物去见当地头目,表明我们只求借道,无意干涉他们的地盘。若交涉顺利,便快速通过卡拉达什谷,免生枝节。”
杜尼娅闻言,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郡主,您要安抚这些反复无常的游牧民?”
古勒苏姆起身,披上雪白的裘衣,缓步至帐口,凝望夜色深处的群山。她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修长而孤傲,宛如一尊屹立于风沙中的雕像。她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动摇的意志:“我要用最少的鲜血,把这支队伍完整带到恰赫恰兰。阿尔巴尔人不过是卡拉达什谷的豺狼,喂他们几块肉,便能换来片刻安宁。待我将恰赫恰兰交到法赫扎尔德手中,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晚霞如血,染红了天际。一队三十人的骑兵如疾风般冲出营地,蹄声震碎了夜色的寂静,向着前方隘口疾驰而去。战马喷着白气,锁子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骑士们的长矛与弯刀在鞍侧微微晃动,散发着肃杀之气。队伍中,一名身形挺拔的青年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十八岁的李保(经名伊尔马兹),哈迪尔的长子。他的面庞尚带几分书卷气,眉宇间却透着初生牛犊的锐气。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藏着对未知的渴望与无畏。他的坐骑是一匹黑色战马,鬃毛如墨,步伐矫健,鞍上悬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简单的铜饰,透着沙陀人的质朴与坚韧。
伊尔马兹与弟弟李佼(经名库特鲁格)本在巴格达的经校潜心研习经义与诗文,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他们的世界曾是书卷与笔墨,充满了辩经的激烈与诗词的悠扬。然而,帝国东境的风云变幻如狂风骤起,将这对兄弟卷入古勒苏姆的远征。古勒苏姆有意磨砺伊尔马兹,特意将他安排在骑兵队中,让他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野间学会面对真正的刀锋与阴谋。战场的残酷远非经校的辩论可比,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的阴影,但伊尔马兹的眼中却燃着一团火——那是年轻人的热血,也是沙陀血脉的骄傲。
夜风如刀,刮过隘口的岩壁,发出低沉的呜咽,似荒原的灵魂在低吟。骑兵队在狭窄的山道上放缓步伐,斥候在前方挥手示意,隘口处影影绰绰,似有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伊尔马兹紧握缰绳,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中奔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队长安萨尔——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兵,脸上刻满风霜与战痕,左颊一道刀疤在月光下尤为显眼。安萨尔眯着眼,观察前方,低声喝令:“列阵,弓弩上弦,准备接敌!动作轻,勿惊敌!”
队伍迅速散开,呈半月形列于隘口两侧的岩坡后,弓手们悄无声息地搭箭上弦,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寒芒,宛如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噬人。伊尔马兹屏住呼吸,紧盯着隘口下方,耳边只剩风声与自己急促的心跳。果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低沉的交谈与金属碰撞的轻响。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数十名武装骑手逐渐显露身影。他们的装束杂乱,披着皮甲与毛毡斗篷,腰间悬挂弯刀与短矛,脸上蒙着粗布面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这些人显然不是正规军,而是卡拉达什谷中游荡的武装团伙——极有可能是阿尔巴尔部族的游牧武士,凶悍而狡诈。
“人数约五百,装备不精,但马匹矫健,行动灵活。”安萨尔眯眼观察,低声对身旁的伊尔马兹道,“小子,稳住,别急着逞英雄。郡主说了,能不打就不打。战场不是诗会,莽撞只会送命。”
伊尔马兹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的弯刀柄,掌心已被冷汗浸湿。他的心跳越发急促,脑海中闪过经校中读到的兵书策论——《孙子兵法》的谋略、《突厥战志》的阵法,然而此刻,纸面上的排兵布阵显得苍白无力。真正的战场,充满了风沙的呛鼻、马汗的腥味,还有那随时可能爆发的血腥与死亡。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隘口下方的火光中。
对面的队伍似乎也察觉到了隘口的不寻常,领头的一名壮汉举起火把,示意队伍停下。他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右眼角一道伤痕狰狞可怖,月光下显得格外阴鸷。他高声喊道,声音粗犷如雷:“来者何人?此路归阿尔巴尔部族管辖!留下买路钱,饶你们不死!否则,卡拉达什的秃鹫会啄食你们的尸骨!”
安萨尔冷笑一声,低声对伊尔马兹道:“看好了,小子,这就是卡拉达什的‘待客之道’。豺狼只会认银子和刀锋。”他挥手示意,一名骑兵取出古勒苏姆命人准备的礼袋——几匹上好的丝绸,色泽如虹,柔滑如水,还有一小袋波斯银币,沉甸甸地坠着。礼袋被抛向隘口中央的空地,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涟漪。
“这是恰赫恰兰沙阿的礼物!”安萨尔朗声道,声音洪亮如钟,震慑四野,“我们奉命护送贵人前往恰赫恰兰,只借道而行,无意与阿尔巴尔为敌!收下礼物,放我们过去,双方相安无事!”
刀疤壮汉眯起眼睛,目光在礼袋与隘口两侧的阴影间游移,似在掂量利弊。他的手下窃窃私语,有人已拔出弯刀,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芒,跃跃欲试。伊尔马兹的手心沁出更多冷汗,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对面传来——这些游牧武士并非善类,他们的眼神如狼,贪婪而凶残。若谈判破裂,这狭窄的隘口将成为血肉厮杀的修罗场,刀光剑影间,生死只在一瞬。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持。伊尔马兹扭头一看,只见贾札勒——古勒苏姆派出的使者——带着几名随从飞驰而至。贾札勒身披深蓝斗篷,腰间佩一柄镶嵌玛瑙的短剑,气度从容却不失威严。她翻身下马,手持一封羊皮文书,高举过头,朗声道:“阿尔巴尔的朋友!我是恰赫恰兰沙阿的使者,奉郡主之命,带来和平的书信!我们无意挑起争端,只求借道而行,绝不干涉贵部事务!”
刀疤壮汉皱眉,示意一名手下上前接过文书。他撕开封蜡,借着火把的光芒粗略扫了一眼,脸上的戾气稍稍收敛。文书上,塞尔柱皇帝巴尔基亚鲁克的印玺赫然在目,墨迹工整,言辞恳切却不失威严。他低声与身旁几人商议片刻,目光在贾札勒与礼袋间徘徊,最终点了点头,挥手道:“好!看在巴尔基亚鲁克的面上,这次放你们过去。但记住,卡拉达什的眼睛无处不在,休想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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