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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明暗(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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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

金光劈开混茫,驱散了积夜的寒气。

天地初初转醒,坊间却早已热闹起来。人们拥挤在街道边沿,翘首以待。

这个清晨无有一贯的晨钟,取而代之的是缥缈的乐声。

主调是悠远的铜磬,佐以清雅的筝和琴,再点缀上长箫与短笛。

最后,当以步虚声咏唱的仙辞玉章加入进来。

人群开始欢呼。

迎奉镇海印的队伍已远远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清晨的钱唐大多时候被烟笼雾罩是看不真切的。

但昨夜刚好下了一场大雨,洗去了雾色,天空与城市都变得崭新,正宜朝拜。

也不必担忧地上积水污仙人足袜。

十三家早早调来大量干燥的泥沙木屑沿路铺垫,再盖上几层麻,麻上又覆上一层彩绸。若在云天俯瞰,便似一条彩河蜿蜒穿城而过。捧旗的力士,奏乐的女冠,诵咏仙章的练师……皆飘然成列、顺“流”而行。

眼尖的或许惊讶,迎奉的正主怎么不在其中?

队伍中有许多捧香的道童,烟气自香炉中袅袅上升,随行的神将、飞天们便在其中隐现,烟气继续升腾,并不弥漫,而是拢作一团灿漫的云霞。

云霞中有凤鸟翔集,托举起一架玉辇,头戴黄金面具的百宝真人怀抱镇海印端坐其上。

足不沾尘,群真侍卫,驭凤鸟而乘云霞。

在场的谁人见了不心悦诚服。

好一派仙家气象。

而在他们看不着的阴暗沟渠里,同时进行着另一场“奉迎”。

……

人间被晨光驱走的阴寒与肮脏都随着雨水淤入了深埋地下的沟渠中,透过排水孔渗下的欢呼声格外渺茫,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忽而。

这冷寂的世界响起哗哗的水声。

那是十几条汉子肩挑背扛着一个个厚木箱子,在没腰的污水里艰难跋涉,箱子都镶着铜边,阖锁严实,但从缝隙间偶尔泛出的丝丝微光,叫人知道里头绝非凡物。

他们正是成功和城外无尘的心腹接头后,转运镇抚司货物的“解冤仇”们。

秋冬之际,积水冷得刺骨。

“解冤仇”们为了活动方便,好跟紧迎奉队伍隐藏行踪,反而脱了个赤条条,竖起耳朵跟着地上的欢呼,在冰冷污水里时走时停,连喘息都因牙齿的颤栗而断断续续。

没人抱怨。

既然做了解冤仇,命都可以舍去,又何妨忍耐区区寒冷与肮脏呢?

但可惜,阻挡前路的并不只有脏与冷。

领头的龙涛突然停驻脚步,冻得僵硬的脸狠狠抖了抖,点起火折子向前照去。

突如其来的光亮惊起大蓬大蓬的“嗡嗡”声。

…………

夹道的人群密如蝇蚊。

个个追逐着仙乐,无不极力垫高脚尖、抻长脖子要瞻仰仙容,你推我挤,闹腾腾热烘烘。

可待凤辇临近,人群却眼见着矮下一截,欢呼也为之一静。

钱唐是有规矩的。

仙人出行,凡人怎可瞪目直视、妄自喧哗呢?

所以,当迎奉队伍行至何处,何处的人们都要自觉屈膝垂首,默默诵经或祈祷。其中有虔诚的信徒,更是五体投地伏拜下去,混不顾地上泥水。或因今年的日子格外难过,虔信便格外的多,放眼看去,尽是低埋的脑袋和高举的屁股。

而最虔诚的那些,则千方百计挤到人群前头,把竭尽财力准备的贡品堆放在铺路的绸布上,但自个儿是绝不敢踏上半步,至多伏拜时用额头轻触。

其实增福庙不喜欢这种“虔诚”,概因他们大多贫贱,贡品多数驳杂、廉价而无用。可祖师怜惜信徒,体谅他们一辈子都难以跨进财神庙高高的门槛,愿意成全这一番向道之心,并不阻止。

还特意安排数名道人前驱,手持长帚,扫开贡品,清理道路。

偶有入眼的,不必弯腰,只用随身长钳拾起,再抛出鲜花还赠。

秋冬万物凋零,芳菲已尽。

而今却见鲜花,可不正是仙人赐福么?

虔信们不得不头愈低、臀愈高,激动得颤栗仿佛癫痫。

……

半卧在水波里的妇人轻轻颤了颤身子。

与她几乎脸贴脸的龙涛激动得心肝儿都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竭力托举起箱子,生怕边边角角磕碰着妇人丁点儿油皮。

他自觉这一辈子从未如此细致温柔过,但谁叫这妇人“丰满”得好似鼓胀的尿泡,“白皙”得泛出乌青。

是的。

她是一具膨胀的浮尸。

也不晓得哪个遭瘟的不讲究,杀了人把尸体填入沟渠不管,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约是一家子,个个肿胀成泡大的馒头,堵在沟渠里,只给汉子们留下一侧狭窄的缝隙。

无奈要紧随地上迎奉的队伍,没法改道,汉子们只好硬着头皮,尝试和尸体们脸贴脸错身而过。

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动作稍大,掀起的水波刮破尸体的皮肤。

然后……

砰!

汁水四溅。

所幸,有惊无险,安全通过。

大伙儿暂缓脚步,匀了口气,龙涛拿出装了烈酒的水囊叫兄弟们传递下去,暖暖身子。

他低声给大伙儿鼓劲儿:“再往前是道士老爷们歇脚的时候,咱们也能沾沾光,卸下这东西,好好歇上一歇。”

说完。

笑着轻拍肩上箱子粗糙的铜边。

…………

咚~

领行的法师敲响了铜锣。

这意味着队伍行至一处十字干道,依照惯例,队伍会在此盘桓片刻,祖师的玉辇也将降下人间,主持一个小小科仪,施四面福,受八方敬。

乐师们娴熟地将铜磬为主调的《出行》换作玉箫为主的《禳祈》,祖师降下玉辇,法师齐诵仙章,身姿雄壮的力士高举经幢,莲步袅袅的女冠手持玉瓶来到四方街口,以纤纤玉指将符水弹洒在信徒们伏拜的脊背上。

如同过去千百年间的千百次迎奉一样。

可没想。

人堆不知谁叫喊了一声。

“仙人下来啦!”

本该老老实实跪拜的信徒们竟乌压压站起来一片,不但瞪目直视、妄自喧哗,还一齐发足狂奔,将花容失色的女冠们个个撞倒,裹满泥巴的草鞋或赤足踩上了漂亮的绸布,一窝蜂地直冲祖师的玉辇而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其他老实信徒暗暗抬眼偷望,骇得道人们一哄而散停了鼓吹,扰得烟气弥散里有神将欲要凝出形状时。

一个紫衣道人突兀上前拦在了刁民前头。

喝到:

“尔等所欲何为?!”

道人头戴芙蓉冠,手持拂尘,一席法衣上绣满了金乌玉兔北斗星辰,望之便是站在云端的人物,不是凡人能够冲撞的。

前头的刁民见了他,赶忙刹住脚步,后头却不明所以,前后撞作一团,滚成一地葫芦,他们也不起身,就地磕起头来。

见状,道人神情松缓了些,更上前几步,和颜悦色问:

“诸位善信有何愿求?”

刁民们边磕头边七嘴八舌叫嚷,各说各话,但都一个意思,无非是日子苦得活不下去。

这业务道人熟悉,他在袖子里掐了个法诀,一股子清灵之气荡开来,叫旁人望见他,长须飘飘愈发仙风道骨,神态和蔼更显亲切。

他拂尘一甩,徐徐道:

“世间万物旦夕祸福皆有天数,诸位只要虔诚奉神一心向善,来日必有福报。”

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法子好似起了反作用。

刁民们头也不磕了,纷纷爬过来,围住他叫嚷:

“真人老爷,可来日是何日啊?”

“米价倍增,我等多日已未进食水。”

“码头数月不曾开工,巫师衙役行会都在催纳钱财,妻儿都卖了也不够,如之奈何?”

“泼皮拆了我家窝棚,要给法王腾挪地方,天寒地冻,无钱购薪,小人父母都冻死啦!”

一个女子哭泣着膝行过来,裸露出的皮肤上长满了杨梅疮。

“真人,真人,您慈悲,救救我的孩儿,我没用,挤不出乃水。”她小心翼翼托举起一个干瘪的婴孩儿,“你看,她哭都不能哭了!”

道人脸上闪过慌乱,语气愈发轻缓:

“天上仙真万千,各有所属,贫道所奉增福相公能平灾祸,祈丰年,增福禄而进善财,妙法无穷,却不好干涉其他神灵职司。”

无奈法诀掐了一次又一次,清心咒施了一遍又一遍。

可周遭刁民全不听他说话,自顾自求这儿要那儿,甚至不讲道理地来拉扯他的衣衫。

好在。

刁民不讲道理,有人讲道理!

该坊的坊正领着十来个气势汹汹的坊丁及时出现,先是努起笑脸儿给道人作了个长揖,一转脸,立刻翻起两颊横肉,指点着人群:

“好哇!”

“前些时日,逃脱的那些个勾结海盗、祭祀野神的贼人竟在此处!”

“左右,还不快快拿下。”

坊丁们便抄起棍棒,虎入羊群般冲进去,劈头一顿乱打。

那女子当先被一棍打翻,婴孩脱手坠地,只没生气地哇哇叫了两声,满头是血的女人挣扎着要去护住孩子。

身前的坊丁毫不留情高举起棍棒。

一席华贵法衣却突兀遮护住婴孩。

道人小心将她抱起。

轻叹一声。

遮住了婴孩儿的眼耳。

直到人群如鸟兽四散。

直到眸子渐渐失去光彩的母亲被拽着双脚拖开。

地上铺起新的绸布,盖住泥印与污血。

迎奉队伍恢复了秩序,重新开始吹奏。

道人终于放开了手。

冬日阳光温暖,四周没有喧嚣,唯有仙乐袅袅。

……

乐声愈发清晰。

龙涛登上一片稍稍宽敞的空间。

这一块是几条沟渠的交汇地,果如黄尾所言,地势要高上一些,沿途来没腰的污水在此地将将淹过脚面。

虽然依旧阴寒昏暗,却足够队伍稍得喘息。

龙涛压低了声音嘱咐:

“可以歇歇了,大伙儿都先暖暖身子,但得当心一点儿。”

他指着头顶。

“增福庙的道士就在咱们上头,莫要弄出动静,平白惹出麻烦。”

其实龙涛一行瞒得过他人,却唯独瞒不过十三家,或说,这一趟能成行,本就是无尘和镜河施展影响换来的一定程度的默许。

何况,里子是一回事儿,你以后既还想着仰仗别人,就得顾忌着人家的面子。

可没想。

昏暗里忽的响起阵阵哗哗声,那是有人踩着水花快速奔跑。

“直贼娘!”

龙涛在心里大骂,不晓得哪个冒失鬼听不懂人话。

怒目过去。

却见声音来处竟张起了火把,火光映出许多人脸,全不认得。

紧接着。

周遭“哗哗”声不断,火光四起,人影闪动。

龙涛一行愕然惊觉自己已然落入重围之中。

“解冤仇?”有人压低声音,沉沉笑道,“乃公等候多时了。”

一张有所预见却决不想在今时今地撞见的面孔出现在大伙儿眼前。

潮义信,罗振光。

……

罗振光举着火把,照出了脸来给人看。

两条粗眉高低错落,一头挂着得意,一头挑着戏谑。

他举手摆了摆。

一通“哗哗”声后,重围让出一条缝隙,露出龙涛来时道路。

他点了点木箱,再指了指那条沟渠。

意思很明白:

交出东西,放你们一条活路。

啪~重物坠地后,哗哗~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逃跑了,还因慌乱跌进沟渠没腰的污水里。

周遭响起一阵低笑,但在罗振光的逼视下,很快又安静。

他没有食言。

于是,龙涛卸下了背上沉重的厚木箱,抻了抻筋骨,扯出一条帕子——原本是准备歇脚时擦干身子的——叠了几叠,咬在嘴里,而后掏出了随身的两柄短刀。

有几个汉子相继逃跑了,人数太悬殊了,何况对面还是凶名在外的罗振光,但更多的人卸下木箱后,站在了龙涛身边,一样咬住帕子,握紧了兵刃。

默然对持里。

罗振光慢慢咧开了嘴角,火光随着呼吸跳动,映得他眼珠与牙齿一片殷红,分不清是赞赏、兴奋还是狰狞。

他松开手,由得火把落进积水而熄灭,拔出腰间砍刀,割下一片衣衫,同样叠厚实了,咬在嘴里。

周遭重围再度合拢。

一只只火把被丢进水里,潮义信的好汉们学着他们的头领,纷纷割下衣衫,拿稳了武器。

这片不算宽敞的地下空间又复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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