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剑还没有杀过人,他要知道怎么样用手中的剑去杀人。
他的师傅师娘,他无法下手,但狼不一样。
从某种角度来说,狼和人是一样的。
人要活命,就必须吃东西,存活。狼要活命,也一样要吃东西,吃荒漠仅存的食物,山谷的秃鹰,沙土里面的蛇。狼也一样要活命。
所以当饥渴的狼群看到提着一把剑走进山谷,走向它们的小剑时,它们的眼睛是油绿的,嘴巴是张开的,獠牙裸露。
“你们跟在后面,就这样看着他进去!”
“我们就这样跟在后面,看着他进去了,看着那些狼群蜂拥地朝他扑过去。”
“如果他出现危险,你们必然会把他救出来!”
“不,我们不会。”
“你们不会!”
“如果是你,你那时候也不会去救他。”
半老徐娘是这么说的。她说,“他每一剑就能要一匹狼的命,狼的血已激了他的戾气。他压抑了两年多的暴怒终于彻底被释放,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
——他也不需要别人阻止。阻止他的人,都会死在他剑下。
——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自己掌控生死,他选择相信手中的剑能够让他活下去。
——他已不需要任何人去救他,去帮他。已不需要再在失去双亲当天的恐惧和悲痛中等待别人的救赎。
慕容燕走在前往狼谷的路上。
她依然在走。
但是她时不时会看着脚下的沙尘,又时不时站着,远望着广阔无比的荒漠进和隐隐可见的山谷的影子。
仿佛看着脚下一层不变的沙尘,又远望人难免心生绝望的荒漠,她就能够体会到十几岁的小男孩抱着大石头在这里飞奔的艰辛和痛苦。也许,在这反反复复的奔波中,除了血,除了汗,还有无人可知的泪水。
慕容燕每每想到这里,就有种揪心的痛。
这种痛苦几乎就让她落下泪来。
昏黄的夕阳在大漠的沙尘中,隐隐地扭曲着,有种落寞,有种悲伤。
这样的悲伤,这样的落寞,又已被多少人背负着,独孤过了一生。
慕容燕不急不慢地朝狼谷的方向走。
虽然她知道如果自己施展轻功,必然很快就能抵达狼谷,但她没有。
慕容燕就这么走着,仿佛在感受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提着一把普通的剑,一步步走向狼谷的情景。
那是怎样的一个感觉?
悲壮?恐惧?迷茫?亦或者是离奇的冷静?
慕容燕不知道。
直到她站在了狼谷的入口处,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慕容燕没有立刻进谷,是因为她又想到半老徐娘最后和她说的那番话。
半老徐娘说,当时,狼死了一匹又一匹,血染了山谷。
“到后来,狼群了疯似地从山谷内狂涌而出,看见我和老头子两个活人,都没有理会。”
“我们也杀过狼,也曾有狼群找我们的麻烦。但即使我们杀死了它们,它们的眼睛也不会有恐惧感。”
“可那一天,我们看见了狼的眼睛里面竟似出现了恐惧。”
“我们走进去,踩着一路的血水,看着一路的狼的尸体。山谷的尽头,他就坐在那里,坐在一匹大狼的身上,那恐怕就是狼群中的狼王。”
“他全身都是血,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狼的血。他的手是血,他的剑是血,连他的嘴巴都是血,更带着一些狼毛。”
“他用剑杀了数不清的狼,到最后,竟硬生生咬死了狼王。”
半老徐娘说完这些之后,却忽然笑了起来。
慕容燕问她为什么而笑。
——因为就在那时候,就在他看到我们出现的时候,他笑了。
——他笑着对我们说了一句话。他说,师傅师娘,谢谢你们。
——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从我们救了他的那天开始,直到那一刻,他才对我们说出一句话。
慕容燕轻轻叹息着,一步步往狼谷深处走去。
一块块泛白铺满沙尘的肋骨,狼遗留的头颅,沿着深处铺去。
仿佛每走一步,慕容燕就能踩到一根短碎了的骨头。
仿佛眼前,又再出现那快得无法看清的剑,一道又一道的剑光,一道又一道飞溅的鲜血。
剑在出。
狼在悲鸣。
人在走。
慕容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狼谷的尽头。
心爱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一块不高的石头上,剑依靠在他的身上。
慕容燕出现的瞬间,男人便已现她。
男人露出笑容,朝她招了招手,什么也没有说。
昏黄的光芒是如此温暖而惬意,他的笑容是如此令人舒心。
但她却觉得脸上有些许冰凉。
眼泪,竟已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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