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香茫然地看着迟欲。

迟欲受不了那双空洞的眼睛的注视，略微偏过头。

但是身体依旧猛然发力，掀翻了压制住自己的李馥香——

李馥香仍然留有余力，但是却因为疼痛而不敢动作，只是猛烈地发着抖。

肌体狂化后维持不变的血条在此刻又开始剧烈下降——迟欲必须尽快生挖出她的心脏。

迟欲觉得这个游戏唯一恐怖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

挖出怪物的心脏，和挖出一个被异化的少女的心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即便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清醒的神志连同属于人类的身体。

很难说，她现在是什么东西。

但是迟欲觉得她依旧是人。拥有人类的感情，也因为这份感情而有了破绽而被杀死。

迟欲跪在她的身侧，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

李馥香身上的几十张嘴可能是预知到了危险的来临，开始茫然地大叫起来。

一时间，几十个不同声音的哀嚎又响彻山谷。

迟欲的簪子开始剜开她的胸口的时候，李馥香的声音发抖：“姐姐、姐姐……”

迟欲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看到了滚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

然后脱下外套，走过去把那只被火炙烤得发黑流油的头颅包了起来，又塞到了李馥香怀里。

他并不清楚那到底是谁。

但是对于李馥香来说，那是姐姐“给”她的东西。

李馥香停止了发抖。

迟欲也终于在血条耗尽之前，剜出了那颗属于“山神”的心脏。

一瞬间，血肉崩塌，几十张嘴里开始呕出残骨黑汁，同时吐出的还有几十条冤魂。

它们形态各异，哭号哀泣，最终消失在了山火之中。

但是迟欲觉得，它们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消失。

而那滩血肉之中，唯余一颗完整的羊头骷髅。

【新手关卡：山村新寡。任务完成进度：100%。数据回收整理中，脱离游戏倒计时……】

耳边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

迟欲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抬手触碰了一下那颗骷髅。

骷髅微微转动方向，已经不成人形的残肢之中突然有一张嘴从属于后颈的皮肤上挣扎着。

血肉重凝。

骷髅上长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只有嘴巴的位置端正，而且莫名眼熟。

“你怎么还不走？”

那张嘴叹了一口气。

死去的“山神”肌体重构，重现人间。

迟欲愣了一下，想起那唯一一张长在身体后方的嘴巴

那张嘴里口吐人音，是个男声。

他说：“你又骗我。”

又。

在这个游戏里，他唯一的故人，只存在他回忆的——只存在“迟欲”回忆“里的，只有一个人。

“施意诚。”

迟欲的亡夫。

不知死因、没有遗言，除了一些模糊的回忆之外没留下任何信息的男人。

李馥香说每个外来人都会得吸血症、她说有人替他死了——

“迟欲”没有姐妹，却能平安无事。

因为替他死的，是他的丈夫。

迟欲盯着施意诚空荡荡的心口：“我已经剜出了山神的心脏，为什么你没有和别的冤魂一样得救？”

为什么没有像那三十六条冤魂一样从这个怪物的身体中解放？

面目全非的施意诚微微地弯下腰——他现在像是一只长着破碎人脸的野兽，肌肉虬结，骨头外露，站起来有两米多高。

为了和迟欲对话，他必须要弯下腰来。

虽然他已经没有那个可以被称之为腰的部分。

“你都说了，得救的是冤魂呀，”施意诚那张像是被野兽撕咬过后又重新长出来的脸上、那些畸形的五官露出了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他轻声说，“我不是啊。”

“我没有被欺骗、被压迫、被哄着来送死。”

“我是自愿成为山神的。”

迟欲补充完他没说完的半句话：为了我。

为了迟欲，施意诚自愿被怪物吞噬，然后成为新的怪物。

他是为了游戏里的“迟欲”。

可是现在他就在游戏里。

施意诚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迟欲。

可他伸出的却只是畸形的、像是老鹰一样的爪子，尖锐得只要一碰就能划破迟欲的皮肤。

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覆盖着鳞片和烂肉的皮肤与迟欲属于人类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呕吐又像是吞咽口水一样的声音。

“你现在想吃了我吗？”

迟欲问。

“不知道呢，”施意诚回答，他的声音平和，脸上的五官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更显恐怖，他张开嘴，说，“你怎么还不走？”

口水和血肉的混合物从他嘴里溢出。

他因为强烈的进食渴望而全身发抖。

他不是在问迟欲怎么还不走。

他是一直在努力提醒迟欲，赶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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