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如指间流沙,无声滑落。
东域的风依旧从北荒吹来,卷过断魂谷口那片焦土,拂动山门前那块刻着“欲进圣门者,需过我枪”的石碑。碑身已有裂痕,是雷火灼烧与岁月侵蚀的痕迹,但字迹未损,反而因常年受天地雷气浸染,隐隐泛出赤金光泽,仿佛每一笔都活了过来,蕴藏着某种不灭意志。
而在圣陨之地深处,时间早已失去意义。
月兰端坐于骸骨王座之上,身形未动,气息却与整片禁土融为一体。他的肉身已非凡胎,而是由《太虚真经》全篇所化的“道体”,九窍星图圆满运转,每呼吸一次,便有亿万微尘在体内生灭,如同宇宙初开。他不再需要饮食、睡眠,甚至心跳也近乎停滞??唯有眉心一点雷光,始终跳动如心脉,昭示着他仍为“人”。
但这并非永恒的静止。
每当夜幕降临,赤金云海翻涌至极点,九颗星辰排列成门形之时,他便会睁开眼,低诵一段古老咒言。刹那间,整座圣陨之地共鸣震荡,无数残碑自动浮空,碑文重组,拼凑出千年前被抹去的历史片段:
> **“武圣非陨,乃封。”**
> **“门非通天,实为镇狱。”**
> **“归墟之下,藏有逆命之种。”**
这些信息零散而晦涩,却指向一个惊天秘密:所谓“圣陨之地”,根本不是什么传承圣地,而是一座横跨九域的巨大封印阵眼。当年初代武圣并非战死,而是以自身为祭,将一尊企图吞噬天地法则的“伪神”镇压于地心深处。而月氏一族,正是这封印的血脉锁钥??雷钥持有者,既是开启者,也是最终的封印执行人。
这也是为何归墟盟不惜一切代价要斩尽月氏后裔。
他们并非想要掌控圣门,而是想**彻底毁掉封印**,释放那沉睡中的存在,借其之力重塑世间秩序。
月兰终于明白,父亲兵解前那一句“钥匙必须毁掉”,并非指惊蛰枪或圣心,而是希望他亲手终结自己这条血脉,断绝伪神复苏的可能。
但他没有照做。
因为他看到了另一段碑文:
> **“若封印崩,则万灵俱灭;若无人守门,则天地重陷混沌。然……唯情不断,门可再启。”**
??原来,真正的破解之道,并非毁灭,也非镇压,而是**以人性为引,唤醒武圣残念,完成最后的仪式**。
而这仪式,只能由一个既拥有雷钥、又未斩情绝性的继承者完成。
换句话说……只有他能救这个世界。
***
第七年冬,大雪封山。
外界早已将“圣陨之地”列为禁地,无人敢近。传言说那扇星光巨门后住着一尊活雷神,谁若妄动,便会引来天罚降世。更有亲眼见过月兰出手的人描述:那一枪刺出,不只是杀一人,而是连命运线都一并斩断,死者三代血脉尽数枯竭,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被剥夺。
可就在这一年腊月初七,一道瘦小身影踏雪而来。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脚上裹着破布,一步一滑地爬上断魂谷的陡坡。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竹简,冻得发紫的手指几乎僵硬,却始终不肯松开。
当他终于抵达山门前,仰头望见那块石碑时,忽然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前辈……我是虎堂遗孤,虎七。”他声音嘶哑,“先兄虎六,曾随林啸大人征战北荒。临终前,他让我一定要找到您……把这东西交给您。”
他颤抖着打开竹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虎”字,背面铭“忠义不悔”。
月兰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平静无波:“你不怕我?”
少年抬头,眼中含泪,却不退缩:“怕。但我更怕辜负信任。”
沉默良久。
王座之上,月兰缓缓睁眼,指尖轻动。一道雷丝飞出,缠住竹简,将其摄入圣陨之地。片刻后,雷光闪动,竹简原样返回,但多了一行赤金小字:
> **“虎堂未灭,令传七代。持此信物者,即为新任堂主。”**
少年怔住,泪水滚落雪地。
“还有……”月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回去后,在林啸墓前替我敬一碗酒。告诉他,兄弟未负山河。”
少年重重叩首,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却坚定。
待他走远,月兰闭目低语:“你们听见了吗?还有人在记得我们。”
***
第十年春,南境爆发瘟疫。
一种诡异黑斑自肺腑蔓延,患者七日之内全身碳化,死后尸身竟会自行爬起,攻击活人。短短三月,三百城池沦陷,百万人丧命。各大宗门束手无策,唯有归墟盟暗中推波助澜,借机扩大势力版图。
某夜,南卓然旧居遗址上空突现雷云。
一道赤金长虹自北方划破长空,瞬息千里。月兰立于云端,惊蛰枪高举,口中诵念《太虚真经?净世章》。刹那间,九千道细如发丝的雷光洒落大地,精准没入每一位病患头顶百会穴。那些黑斑如同遇火冰雪,迅速消退,而尸变之人则在雷光中安静倒下,化作飞灰。
随后,他以雷火为墨,在天空写下一行大字:
> **“疫源出自归墟‘腐心蛊’,解法已刻于各城庙墙。再犯者,诛族。”**
翌日清晨,百姓醒来,发现城墙上果然浮现密密麻麻的药方与符?,竟是用失传已久的“雷篆”书写,仅看一眼便觉神清气爽。更有医者依方制药,一夜之间治愈数千人。
而位于南疆深处的归墟分坛,当夜遭十八道天雷齐轰,坛主当场毙命,地下培育的十万蛊虫尽数焚毁。
自此,归墟盟再也不敢明目张胆投放瘟毒。
***
第十五年秋,凌霄上宗覆灭。
不是被哪位强者攻破山门,也不是内乱分裂,而是……自我崩塌。
宗内高层接连暴毙,死状诡异:双目失明,耳鼻流血,脑中竟有一缕雷丝盘绕,将其神魂一点点抽离。更有弟子夜间梦魇,总见一枪穿心,醒来便疯癫不止。占卜长老试图推演灾劫源头,结果刚布下卦象,天降雷火,将整个观星台夷为平地。
最终,宗主在密室中写下最后一道遗书:
> “吾等屠戮月氏,罪孽深重。今日报应临头,不敢怨天尤人。唯愿后世弟子谨记:欺压弱小、滥杀无辜者,终将为天道所弃。”
书毕,自焚而亡。
三日后,凌霄山峰轰然倒塌,灵气枯竭,沦为废墟。据说有人曾在夜里看见一道金色身影立于残垣之上,久久未动,似在凭吊,又似在审判。
***
第二十年,天下渐安。
北荒重建村落,南境兴修水利,西漠商路重开,东海渔歌再起。人们开始遗忘战争,也渐渐淡忘了那位曾震慑诸天的守门人。
唯有每月十五,雷雨必至。
无论晴空万里还是烈日当空,到了子时,必有一道雷光自北而降,直击断魂谷口那块石碑。雷停之后,碑面会短暂浮现几行字,内容各异:
有时是某地将有山崩,提醒百姓迁徙;
有时是某位贪官姓名,附其罪状;
有时只是一句:“沈青虹,今日无事。”
这些消息总能在次日应验,于是民间开始供奉“雷君像”,香火不断。
可没人知道,这些预警,并非来自神明。
而是月兰每日以《太虚真经》推演天下气运,耗损本源换来的一线天机。每一次施术,都会让他体内的星图黯淡一分,寿元削减一旬。他本可长生不死,却选择用这种方式,默默守护人间。
***
第三十年,他第一次流泪。
那天,一位白发老妇来到山门外,颤巍巍放下一篮野果和一壶浊酒。
“听说……你最喜欢吃娘做的梅子糕。”她低声说,“可我做了几十年,也没人敢带进去。今天,我自己来了。”
月兰透过虚空,凝视着母亲苍老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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